京师三月,草长莺飞。
晌午时阳光炽烈,照在御书房的檐角上,炙热如火。

房里置了冰,可御案下的几个大臣仍是汗流浃背。

气氛凝滞。

内阁辅臣四人、大理寺卿、都察御史、刑部尚书齐齐在列,却无人说话,头都不敢抬起。

赵胤在通宁远诛杀刀戎和其子勾茂一事,已经变成了“土司案”,在朝野内外闹了足足一个多月。

天下皆知,甚嚣尘上。

原本这个案子,是刀戎有污在先,他死了也不算冤枉,可问题就在如今的赵胤不再是拥有刑狱之能的锦衣卫指挥使,通宁远也并非锦城王的藩属之地,于是,这就存在一个未审先决,越俎代庖的问题。

这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可以治罪。

往小了说,毕竟当初动手杀刀戎的不是锦城王的人,而是通宁远督抚之子朱宜年。事发突然,锦城王来不及阻止也是可以谅解的。只要光启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各地土司纷纷上表俱奏,表示“唇亡齿寒”,认为锦城王此举藐视王法,罔顾土司威仪,与朝廷对土司的承诺和政策相驳。再者说,朱宜年都死了,死无对证,乱军中究竟谁杀的刀戎,哪里说得清?

更紧要的是,此案还牵扯到废帝赵绵泽。

与废帝有关的事情,就是皇族密辛,极为敏感,是光启帝也万万不能公之于众的。

如此一来,刀戎在葫芦寨和土司城犯下的那些罪过反倒成了一桩说不出口的事情。朝廷硬要为他安上一些罪名,也无非说他贪墨敛财,欺上瞒下……

可这些罪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由锦城王来处置。

刀戎即无谋逆大罪,赵胤的罪过就大了。

各地土司就像串丨联好的一样,请表上奏,弹劾赵胤,拿着与朝廷离心的动乱相要挟。

这就让光启帝头痛了。

今日众臣入宫觐见光启皇帝,便是为了此案。

有的说先下旨训斥一下锦城王,小惩大诫,哪怕做做样子,也要安抚好各地的土司,以免他们借机生乱。

有的说这些土官远在万里,成不了大气候,既然受朝廷所用,就须得听朝廷招呼。断不可任由他们坐地发展,拥兵自重,借机谋取私利,要挟朝廷。

有的说土司制度本就不同,土司乃民意升授,关键就在于“民意”,西南以刀戎一家独大,刀戎活着时授民以利,深受爱戴,如今一死,民众多有怨怼,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土司安抚好了,便是守边的利器,若是安抚不好,恐会步前朝的后尘。

前朝末年的土司之乱,令人心有余悸。

众臣言之切切,各举利弊,最后基本达成了一个共识:此案锦城王有理亏之处,给点警告是必须的。朝廷万不可因此刺激各地土司,等惩戒了锦城王,再下旨让刀戎的儿子敖田来承继其父的职务,事情应当能解决。

然而,众臣说完许久,御座上的光启帝都没有回答。

既不首肯,也不反对。

大家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齐齐躬身,一人一句又开始劝。

“陛下,下旨吧。”

“刀戎有罪,罪不至死。锦城王有功,功过不可相抵。”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族宗亲也不可随意诛杀朝廷命官。陛下不仅是锦城王的兄长,还是一国之主,天下臣民之君,不可因偏袒而伤了黎民之心啦。”

“锦城王事了抽身去,如今的通宁远却乱成了一锅粥,百姓怨声载道,官员战战兢兢。陛下当以社稷为重,即刻下旨查办土司一案……”

“请陛下定夺!”

光启帝目光冷冷地扫过御案前的众臣,突然冷笑一声。

“一群废物!”

众臣大惊,齐齐抬头看着皇帝。

“陛下。”

光启帝提起案上的御笔,唰唰两下,在面前的空白圣旨上画了一个“大叉”,然后抬飞掷入殿中,堪堪从内阁大臣的头上飞过,砰一声落在地上。

“身为朝廷重臣,不解百姓疾苦,不懂为朕分忧,只会人云亦云,毫无主张,与那浑水摸鱼之辈有何迥异之处?朕要你们何用?吃粮拿饷浪费空气吗?”

“……”

众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咳咳咳!”

训斥完众臣,光启帝似是气极,重重地咳嗽起来。很显然,他想力保赵胤,不愿被各地土司借机讹诈,要权要利。可是,皇帝高坐明堂,手却伸不到那么远。这天底下的黑白,也不是皇帝一人之口就能决断。

众人屏气凝神,久久无声。

气氛凝滞。这时,一道声音飘忽而入。

“一桩小事,陛下何须动怒?”

听到这个声音,众臣交换个眼神,表情微变。

御书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马扶舟迈着悠然的步子慢慢地进入御书房,弯腰捡起光启帝掷在地上的圣旨,看了一眼,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此事不难解决。陛下,臣有一计。”

光启帝眉头微拧,“说说看。”

白马扶舟的目光看向众臣,“臣想单独禀明陛下。”

光启帝扫过白马扶舟带笑的面容,摆摆手,示意众臣。

“你等先行退下。”

……

为了缓解时雍的郁结,赵胤特地抽出时间,带时雍到处走动,随便也带着两个孩子和陈岚出门,郊游、踏青、野炊,在锦城府的各个风景名胜都留下了足迹。

陈岚这辈子循规蹈矩惯了,开初还多有顾及,时间长了,在苌言这个疯丫头的带动下,渐渐便忘掉了身份,丢掉了包袱,好像当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祖母,越发融入这个氛围,乐不思京。

以前拒绝出游的褚道子,被时雍以“照看通宁公主身子”为由也哄了出去,成日里,他如同陈岚的贴身侍从,只要有陈岚出没的地方,都有他的默默跟随,偶尔,他也会和时雍母女俩探讨一下医术或病例,再有苌言小丫头童言无忌,在旁边“请教”,一家子着实其乐融融。

唯一让时雍遗憾的是褚道子始终不肯脱下他那身黑色罩袍。

不论走到哪里,他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说不敢污了公主的眼睛。

两个人不进不退,这桩姻缘实难搓合,时雍也不勉强,只盼这些长辈都开开心心地过好余生。

因此,趁着眼前春光明媚,她将大把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家人和吃喝玩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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