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香已失踪好几天了,宋家新建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烟火气都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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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人家,难免会说上几句别人的闲话,宋香失踪无异成了他们的谈资。看到王氏或宋家人过来,又纷纷噤声,用那种古怪地眼神看他们。宋老太气恨不已,呸了几声,又跑到王氏面前来抱怨,说宋香丢了老宋家的脸,让他们跟着没面子,影响她大孙子娶媳妇。

王氏是个手快嘴利的人,可女儿失踪,她的心气被磨没了,宋老太叨叨训人,她也不吭声,拿了张条凳坐在檐下,巴巴望着院门不出声。

宋鸿大气不敢出,乖乖靠在她的身边,而春秀和子柔,则是懂事的包揽了家务。

时雍还没进门,就听到宋老太粗声粗气的骂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狗子,懒洋洋地道:“大黑!”

大黑呜嗷一声,立马换了神色,速度极快地蹿了过去,宋老太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狗已到了身前,朝她一跃而起……

宋老太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大黑体形巨大,突然跃起朝她扑过去,如同一片阴影覆盖而下,杀气浓郁,吓得宋老太惊叫一声,登时苍白了脸,差点昏过去。

而大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从她的头顶跃过去,四蹄着地,在王氏面前摇着尾巴去亲热她。

就好像宋老太只是它的——路过。

宋老太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骂:“这死狗,老三媳妇你也不管管……”

大黑呜地一声,咆嘟般突然转头,朝她张大嘴巴,“呜——”

宋老太的话戛然而止。

凶狠的狗她不是没见过,但是像这么凶的,她第一次见。

大黑看她回视,“汪汪”两声叫唤着,又要扑她。

宋老太拎起地上的火笼,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氏看到摇头摆尾的大黑,惊喜地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看到慢悠悠走入院子的继女,眼眶突然一红。

“阿拾回来了?吃没?我,我去做饭。”

她说着系了围裙就进了灶房,有点慌急,有点迫不及待。

时雍走过去赞许地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慢吞吞进入灶间。

春秀在折菜,子柔在生火,两个小丫头看到她很是欢快,可是,瞄着大娘的脸色,又都不敢将笑容展现出来,只能怯怯地叫小姐。

“你们出去吧。我来做。”王氏摆手叫两个小丫头出去,然后出门将养在灶房门前水缸里的鱼捞了一条起来,剖净去鳞,又让予安进来,掏银子让他去街口买猪肉,火急火撩的准备饭菜。

在王氏眼里,时雍好吃懒做,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念叨她,可这几日她不怎么回来,她整个人都空了,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儿,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再看到时雍,她似乎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麻利地忙活起来。

时雍倚在房门看了她片刻,慵懒地坐到灶膛前,慢慢帮她添柴火。

“你怎么不问了?”

王氏脊背微微僵硬,没有抬头,手脚麻利地切菜。

“都是命,她不争气,非得往外跑……”

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王氏抬起手臂抹眼泪。

于是,菜切不下去了,呜呜地哭。

时雍看不下去,掏出绢子递到她眼前。

王氏看她一眼,哭得更凶,嘴扁着,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时雍眉头皱了起来,她不曾见过一个妇人这般伤心的在面前痛哭,一边哭,一边还想控制和压抑,她受不了。

“别哭了。”时雍笨拙地帮她拭泪,“我去给你找人。”

王氏一怔。

“你上哪里找?”

时雍不告诉她,只是抿着嘴,“我自有我的办法。”

王氏一听傻眼,顾不得哭了,猛地拽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宋阿拾,老娘警告你啊,你不要做傻事……”她眼泪又下来了,忍都忍不住,说得哽咽不止,“老娘已经没了一个阿香,不想,不想再失去你……”

时雍沉默,看她的眼泪是擦不完了,便轻手拍她。

“放心。我有分寸。”

王氏突然捂住脸,痛哭。

“你们两个都是我养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老娘都舍不得啊……”

时雍叹气,抱了抱她。

“会没事的,相信我。”

————

残破寺庙铺了锦绣,如同换了人间。

禅房扩成花厅,没了念经的和尚,换了抚丝弄竹的歌女,锦帘卷,水叮咚,佳人犹唱,弦弦乐乐如诉情侬,忽缓,忽顿,忽停,忽而一阵叫好,好不快活。

“主君!主君!有位姑娘来找——说是主君的姑姑!”

小厮欲要入厅,被祁林拔刀阻止。

祁林咬舌后失了言语,为人更为狠绝。

小厮看到刀芒吓得噤声,不安地望向厅中。

白马扶舟斜倚软椅,面前小几是酒杯茶盏,闻言懒洋洋抬头。

“让她进。”

小厮如释重负,望了祁林一眼。

祁林收回刀,立在门侧。

不过片刻,时雍就走了过来,着一身男装,青衣小帽,打得和如同普通小民模样,可慧黠的眼仿佛盛了七彩祥云,走到哪里便亮到哪里。

她越过祁林,径直入内,穿过歌女和乐声,走到白马扶舟面前。

“我来要人的。”

慧明和尚坐在白马扶舟下首,皱了皱眉头,“厂督……”

白马扶舟一笑,抬手摆摆。

“下去!”

时雍没动,丝竹声却戛然而止。

歌女们抱着乐器退下去了,时雍扫一眼慧明和尚,对白马扶舟重复刚才那句话。

“我来找我妹妹。”

“唔。”白马扶舟扭着一杯酒盏,似笑非笑地道:“姑姑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来,我就由着你把人带走,岂非很没有面子?”

时雍漠然道:“你待如何?”

白马扶舟看了看矮几上的酒杯,“姑姑陪我喝一杯。如何?”

一杯?时雍弯腰,拿过酒壳和酒杯,一连倒了三杯,皆是一口饮尽,然后倒立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马扶舟,“可以了吗?”

白马扶舟半眯着眼看着她,忽而轻笑:“赵胤知道你来吗?”

“我的私事,与他无关。”时雍在他面前坐下,“我来找我妹妹,把人交给我。”

白马扶舟双腿原本懒洋洋放在脚榻上,闻言静静看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下来,轻轻扬起嘴角,“姑姑同我来。”

……

从花厅出去,是一个长廊,新漆的味道十分明显,来往可见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面容轻和带笑,看到白马扶舟无不恭敬地行礼。“天神殿主”的事情,时雍在无乩馆听说了一些,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邪祟窝子,不料竟是这般情形,如同世外桃源。

白马扶舟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姑姑不必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是一心向善的信徒,我与邪君不同,我倡导的是善、仁、义。呵~~本督可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时雍冷哼,“什么善仁义,哼!为你自己留下后路吧?”

她直言不讳。

角色扮演再逼真,白马扶舟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在白马扶舟眼里,与赵胤的合作是不得已,他不会真正信任赵胤,更不会当真留下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百口莫辩,就说不清了。

白马扶舟一声冷笑。

“我在姑姑心中,就这般不是人?”

时雍转头看他,“你还是吗?”

这话问得十分平静,不带半点情绪。白马扶舟对上她的眼,突然莞尔笑开,眼里如有两束盈盈秋水,没有了花厅中那种邪气,反而像天寿山初遇时的白衣公子,雅俊清贵。

“姑姑真是偏心。”

时雍哼声,不说话。

白马扶舟又道:“我是被硬生生逼到这步田地的,姑姑可曾怜惜我半分?”

时雍笑看着他,“你贵为厂督,还缺人怜惜?”

“缺!”白马扶舟视线幽远,慢悠悠地笑开,“本督处处慢了赵胤半步而已。”

处处?是指何处?

时雍皱眉地望着这个“天神殿”,嘲弄般笑。

“你自封天神殿主,将事情做得如此极端,就是为了走在他前头?”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着时雍,突然低下头,面孔压近她,酒香伴着呼吸闯入鼻端,连同他的愤怒一起,被化成一道冷冷的笑,似帛画裂开,低哑莫名。

“我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受制于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也是个人,难道姑姑以为,我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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