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时雍是没明白他此话何意的。赵胤是个冷淡的男人,很少待人这么热情,这冷不丁紧紧抱住她,很是让她窒息。
大脑迟钝了片刻,时雍才反应过来。

赵胤以为她要投河自尽?

时雍差一点笑出声,压着怦怦的心跳,低头去解他紧束的手。

“你松开我。”

赵胤呼吸落在她的头顶。

“别胡闹。”

时雍无语之极。

“你再不松手,这座桥就要被载入史册了。”

赵胤偏头看她,清俊的脸上满是疑虑,时雍神色平静地瞧回去,还调皮地挑了挑眉梢。

“光天化日之下,大人强搂民女,成何体统?”

这话出口,赵胤束着她细腰的手臂明显松缓了些,但随即又紧紧圈住她。

“你不是要投河?”

时雍哭笑不得。

“我为何要投河?”

“那你傻站这里做甚?”

站在桥边看着河水就是要投河吗?什么逻辑?时雍斜着眼扫视他,“我好端端的投什么河?大人好端端的,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赵胤目光闪了闪。

“昨日这里,有一个姑娘投河。”

这事,连他都知道?

锦衣卫的探子名不虚传,大事小事天下事,大都督当真是事事皆知。

“没错。”时雍抿了抿嘴道:“人家姑娘投河有姑娘投河的理由,可我没有理由呀?难道大人还是怀疑我……”

她目光错开赵胤的肩膀,远远望了一眼谢放,还有那些不时往这边探头的人群,小声道:“怀疑我身怀有孕,想不开?”

赵胤低头凝视着她,慢慢松开手。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来这是对她的清白仍然存疑啊?

也是。一个女子在战时落入敌营数日,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大人有这样的担心,也不为过。

时雍笑了笑,换了个问题。

“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胤冷冷道:“恰巧路过。”

“哦?”时雍想了想又道:“大人是不是也怀疑吕家,有问题?”

赵胤没有回答。

这时,已陆续有人朝这边瞧了过来,白日天花里,一男一女在桥边纠缠,确实太扎眼,不知道的说不准真以为痴情女子负心郎,真是一个投河一个劝呢。

时雍看了看他的一身便服,低低道:

“大人别回头,抱着我走过桥去,我们再细谈。”

走过去就走过去,干嘛要抱着?

赵胤扫她一眼,显然不明白。

时雍认真道:“我可以为大人遮挡视线。我丢不丢脸无所谓,大人的脸面最为紧要。你想,回头咱们成婚了,史册上写道:大人是因为在桥上救了一个投河的女子,这才不得不委身于她的,多丢人啦!”

她打趣得不动声色,一本正经。

可这话,也不知怎么就取悦了赵胤,他沉沉哼声,横过一只胳膊,将时雍半揽在怀里,往桥那头走。

谢放在后面很着急。

“爷,马车在那边。”

“本座知道。”赵胤冷冷回他。

谢放哑然。

这话的意思是“本座知道,要你多嘴?”

谢放叹口气,明白了。人家就是要背着他说话,他是多余的。

日头初盛,光线大炽。

二人顺着河水的方向绕了个圈,终于等到了朱九驾过来的马车。

朱九不懂事,远远地大喊。

“爷,上车啦。”

赵胤回头看他一眼,对时雍道:“河边凉。车上说。”

寒风卷起他的袍角,披风猎猎,时雍仰起头,长发微拂,眼眸里渐渐就染上一层柔和的光。

“好。”

二人上车相对而坐。

还没开始说话,帘子动了动,大黑钻了上车,往中间一坐,懒洋洋地趴下,像个大爷似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赵胤刚才没瞧到它,根本不知它是从哪里钻出来又准确找到马车来的,叹口气。

“你是越发大胆了,出门为何不带予安?”

“我带个小子干什么?”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笑盈盈道:“我带大黑不就好了。”

赵胤沉下脸,“天神殿的事才过几日,你就不长记性了。”

时雍静静注视着他清俊的脸,从中捕捉到一丝担忧,这才绽开笑脸。

“邪君和其部众喽啰不都抓了吗?大白天的,皇城根下,不会有事的。”

赵胤沉默片刻,“你心知,白马扶舟未必是邪君。”

他会直接下这样的定论,时雍是有些讶异的。

思考片刻,她问:“这是你怀疑上吕家的原因?”

赵胤道:“吕家是我们发现毒物的开始。自是要多些关注。”

时雍微微点头。

“其实,有件事,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

赵胤:“讲。”

这人说话真是简短。

时雍哼了声,目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声音放缓。

“大人听我分析。

一、白马扶舟一年前送入宫中的圣像有毒。

二、大青山山洞里,出了个假邪君符二,真邪君秘密潜逃,而白马扶舟被邪君抓住后,全身而退,没有受伤。

三、白马扶舟府上有藏毒药的密室,白马扶舟屡屡出现在案发现场。

四、邪君向飞天道人讨教易容之术,故意露出真容。”

说了这些桩桩件件的巧合之处,时雍突然扫了赵胤一脸,哼笑道:

“若白马扶舟就是邪君,只能说明他愚蠢,做事不谨慎,留下这么多把柄和尾巴。可邪君愚蠢吗?他要愚蠢,世上恐怕没有聪明人了。”

“如此一来,明显白马扶舟不是邪君的可能性更大。但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地方——邪君的布局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至少是一年前。”

“而且,此人不仅找了替身符二,还早就做好了嫁祸给白马扶舟的准备。可谓谋略千里,布局甚密。”

她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赵胤凝神听着,目光幽长深远,偶有一丝明亮的火光在瞬间闪烁。

“所言极是。”

时雍莞尔,“那大人发现没有?布局白马扶舟这一条线,邪君应当会耗费很大的心力。在白马扶舟身边安插自己人,再成为白马扶舟的心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非万不得已,或是已经达成目的,对方怎会轻易启用?”

赵胤再次点头,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

时雍微笑着,目光越发自信,眼里似有两汪流动的清泉,声音清脆而有力。

“当今陛下好端端活着,太子也逃过一劫,没有惨死东宫——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并没有达成,那为何突然就抓了我去,露出白马扶舟真容,提前把这条线浮出水面来呢?”

赵胤微微一震,“有理。”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舒服。

见他能完整地领悟到自己的想法,时雍脸蛋上更添了几分笑意。

“若我所料不差,我认出白马扶舟再到大人到天神殿抓人这件事,本就是对方的计划,只是在邪君全盘的计划里提前启动了——而促使他不得不提前的原因,是大人你。”

赵胤道:“我?”

时雍点头,“没错。大人再回想一下,我失踪前,大人在查什么?”

赵胤眯眼:“书局,画师……”

时雍突然敛住笑脸,眯起眼盯着赵胤的眼睛,淡淡补充,“对。书局,画师,还有楚王。”

扑!

冷风陡然吹来,车帘被掀起,簌簌作响。

马车平静地行驶在京师的大街,赵胤宁静的眼神有刹那的变色,让时雍接下来的话仿佛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心里。

“吕家中毒、道士卖符、大帽胡同惨死的兀良汗人……看似没有关系的几件事,是对方故意引导我们发现的,只是他布局的一部分,也是我认出白马扶舟这件事的开端,是一整条完整的线……”

赵胤眼神微凝,接上话:“东宫事发,太子脱困,是他布局里的变数。”

“是的。”时雍轻笑:“大人真是英明。对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叫宋阿拾的姑娘,会夜入东宫,救下太子,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是夸大人英明,还是夸她自己。

赵胤哼声,“那为何提前俘了你去,与我在查的事情有关?”

时雍眼皮微抬,声音悠然如水,却自然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就更简单了。太子没有死,布局生变,而大人偏偏又查到书局,还去楚王府讨画……”

赵胤静静看着她,道:“对方慌了。”

时雍嗯了声,“迫不及待推出白马扶舟,转移视线,不仅是慌了,也是计划生变后的应急之法。大人想想,不论在这个过程中,你和白马扶舟谁输谁赢,无非都是两只鹬蚌而已。”

“阿拾——”

赵胤雕塑似的端坐着,直盯盯看着时雍,幽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复杂又温暖,“极慧。”

阿拾极慧?

时雍撇了撇嘴,心里揪揪的。

不是阿拾,是……一个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女人。

她突然有点心酸。

时雍死了。

可她,还是时雍。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