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人园被血洗的前一晚,时雍和赵焕曾经见过一面。那时,时雍还不知道她会被官府抄家入狱,更不知道刑令已然下达,赵焕是第一个知晓的人,她以为的休戚相关其实是一厢情愿。
是赵焕约她相见的,那天晚上他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也满是爱意。后来时雍想过很多次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不舍,还是愧疚?

“这么晚找我来,可是有话要说?”

“没有。就是想看看你,想得心里慌。”

“我是不是很好看?”

“是。看一辈子也看不腻。”

“那你早些把我娶回家藏起来,便可以每天得见了。”

“好。你等我。”

“看上去不是迫不及待的样子呢?”

赵焕笑着逗她:“要不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别回去了。”

“我呸!没名没份,你想得可真美。”

那一刻赵焕眼中有股炽烈的火焰,仿佛就要燃烧起来,很是动情,然而只有那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执了她的手说:“只盼我们长长久久的来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雍儿,只要一想到我老去时,还有你在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时雍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哪怕我死,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下地狱的日子没有等太久。

时雍被投入诏狱的时候,刚开始还盼着赵焕会来看她。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即使不能保她出狱,看她是做得到的。

可是她等来的是赵焕即将迎娶定国公嫡女陈红玉的消息。

冰冷的大牢,他一次没来,直到时雍死。

……

时雍昨夜吃了“问心丹”,整晚睡不安宁,做了半宿的噩梦,脑子本就有些困钝晕眩,再一次来到久违的楚王府,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楚王眷恋宠爱的时雍,而是大都督派来送药的宋阿拾。

楚王被时雍的狗咬伤了,天刚破晓,楚王府门口已是门庭若市,马车停得满满当当,都是来送医送药送礼送问候的。

时雍刚下马车,就看到了被王府长史迎入门的陈红玉。

这是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时雍前世见过她两次。

陈家是皇亲国戚,陈红玉的祖母是太祖爷亲封的菁华公主,陈红玉继承了菁华公主的温婉贤静,桃腮泛红,檀口粉嫩,若非熟悉的人,绝对看不出这女子有一身好武艺。

“殿下的伤,可有好些?”陈红玉问长史庞淞。

庞淞是赵焕跟前最得宠的人,人称“神算子”。他一身宽大锦袍,腰缠玉带,胖是胖了点,但自恃有才,为人素来高傲。时雍以前觉得这人深不可测,有几分风骨,可是到了陈红玉面前,他鞠着腰赔着笑,竟是难得一见的奴相。

“劳姑娘记挂,殿下伤势并无大碍,就是惦念着下月的婚仪,怕落了伤受影响……”

陈红玉的小脸在晨曦初起的阳光里有几分小女儿的羞涩,微微转头就看到了被小厮领过来的时雍。

不认识,但她还是好教养地点了点头。

小厮见状,赶紧上前,“长史大人,这位是无乩馆派来送药的宋姑娘。”

无乩馆三个字一出,庞淞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

“快请进吧。”

“是。”

时雍也朝陈红玉回以一笑,在小厮带领下进了王府。

……

楚王府后院。

阳光将院中成排的银杏树照得金灿灿耀眼,入了秋,叶子都黄了,风一吹直往下掉。

赵焕坐在窗前看着满地的金黄,一动不动。

医官蹲在他的腿边,正在为他上药。

这位王爷是永禄爷的幺子,素来荒唐邪肆,随性而为,但胜在挺拔修长,容色俊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非行事放浪形骸,不拘礼数,当真是好一表人才。

“那畜生是她教唆来的吧?狗就是狗,若非有人教唆,怎会守着本王,盯着本王来咬?就像看到仇人似的,眼珠子都绿了……”

医官闻言吓了一跳,抬头看王爷盯着银杏树直了眼,轻咳一声,说得很是委婉。

“殿下勿要思虑太甚。时雍……她已经死了。那狗恐是看到殿下气势不凡,被吓住了,一个慌神就胡乱下口……”

赵焕摇头,“万一她没死呢?她说过,她不是常人,她有那么多本事……”

医官不知道能说什么。

殿下这是发臆症了吧?

昨夜从诏狱回来,就坐在这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笃笃!”门被敲响,庞淞得令进来,走到赵焕的身侧,小声道:“殿下,各家各府都派了人送了礼来问候。东厂娄公公和锦衣卫大都督也派了人来。还有,定国公府陈大姑娘亲自来探病了,殿下要不要见一见?”

赵焕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悦。

但很快,他便摆了摆手。

“都叫到偏殿,本王马上过去。”

……

时雍在偏殿外面与陈红玉打了个照面。

陈红玉走路娉婷,自有一股轻婉之气。

时雍停下脚步,让陈红玉走在前头。

过一会,她才慢慢举步进去。

偏殿里,都在向楚王问安献礼,陈红玉被庞淞安排坐在赵焕的下首,两人虽未完婚,却已然是王府主母的待遇。

时雍安静地走上去,将从赵胤那里拿来的伤药呈上。

“昨夜之事,大都督很是愧疚不安,令奴婢务必将药送到殿下面前,亲自向殿下致歉请罪。”

真那般愧疚,就亲自来了,而不是派一个婢女。

赵焕嘴角淡淡勾了勾,抬抬下巴让下人收下东西,客套地笑道:“大都督有心了。来人,看赏。”

做跑腿的下人,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得到主家赏赐。

可是,哪怕时雍想装,也很难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殿下。”

她平淡的反应,让赵焕有些意外。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拧眉说:“你叫什么名字?”

时雍淡淡道:“奴婢姓宋。”

赵焕恍然大悟般,口无遮拦地大笑起来,“你就是那个大闹顺天府,得宠于赵无乩的神奇女子了。哈哈,万万想不到,阿胤竟是好这一口。”

相比于陈红玉这种风姿卓雅的女子,时雍如今这身子过于单薄,虽是十八的年岁了,因为瘦弱却像是没有长开,小脸苍白,身子纤细,不仅是赵焕,在场的众人似乎也是没有料到,她竟是那个扳倒顺天府尹徐晋原的女子——

至于她和赵胤的传闻,除了赵焕敢调侃,其他人是不敢的,甚至也不太信。毕竟赵胤是个不近女色的怪物,哪会突然就转了性子。

四面八方全是探究的视线,时雍半垂头,淡淡道:“是大都督抬爱了。”

赵焕点点头,“不错。长得虽说清淡了一些,却也进退有度,难怪。来人,赏本王的九花冰露一坛,带回去和阿胤共饮。”

时雍福身:“谢殿下。”

赵焕摆摆手,时雍站到边上去等着领赏,而赵焕不理旁人,只是转头温和地和陈红玉说起了话。

他声音很小,不知说了什么,陈红玉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引来他爽朗的大笑。

“入秋风凉,你得仔细着身子,我昨年秋狩时猎来的红狐皮,特地让宫里的绣娘给你做了一件皮袄,很是好看。一会你一并带走,早晚起风时也可御个寒。”

昨年,红狐?

时雍心头像被人剜了一刀。

为了猎那头红狐,她摔入猎洞,擦破了脸,腰痛了半月才好。

那时赵焕心肝宝贝的唤着,说要为她做一件皮袄。

如今皮袄是做成了,却暖了另外一个女子。

……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