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斐不情不愿地撩开车帘,望着时雍上去,无声地哼了下。
时雍睨他,瘪嘴。

马车里的摆设与时雍料想的差别不大。清爽,干净,不华丽,但贵气天成,连摆茶水的小几都是金丝楠木,上面雕刻的鹦鹉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大人,我利用了你。”

时雍开门见山,明知绕不过去,索性就不绕了。

“谢再衡负了你。你报复他?”赵胤冷声。

从阿拾的角度说好像确有其事,而这也是时雍最好的借口。

她总不能说是为了弄清玉令真相、为了翻转在这个案子里被陷害的命运从而想接近他,或者看到他那张禁欲脸就有占有欲,想要拿下他才这么做吧?

时雍想了想,没反驳,“话虽如此,但张芸儿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谢再衡的。绣帕也不是我带到张家去的,是谢再衡要陷害我。”

“证据?”

“他承认了。这家伙胆小,你一审便招。”

时雍坐得很近,两人中间就隔一个小几。她苍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白得仿佛透明,看不到毛孔,但眼睛亮晶晶的,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那份笃定和从容,极是耀眼。

赵胤瞥她一眼,往后靠了靠,两条长腿从袍角撇出来,冷冷问。

“昨日为何不说?非等他来告你?”

这是怀疑她故意包庇谢再衡,对他还心存爱意么?

行!虽然时雍并不知道谢家人会来衙门告她,但让赵胤这么以为没什么不好。

有情有义的弱女子总比无情无义的女魔头,更容易让他卸下防备吧?

“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所托非人。”时雍头微微垂着,笨拙地用受伤的手顺了顺头发,将饱满美好的额头正对着他,“只是,这顺天府衙我怕是待不下去了。他们都怕我,防我,我也没办法再为大人刺探情报……”

她适时抬起眼皮,眼瞳水汪汪的。

“阿拾已无处可去,大人能不能让我,让我跟在身边?”

赵胤定定看着她,唇角突然勾起。

“打得好一手算盘。”

“大人,我不吃白饭,我还是有用的。”时雍认真地说:“我从小跟在爹身边,又跟稳婆刘大娘学了好几年,算是半个仵作行人,半个稳婆。对大人会有助益。”

“我不需要仵作,更不生孩子。”

“……”时雍突然有种社畜狗面对上司的无奈。

她视线斜下,看向赵胤的膝盖。

“那大人总需要我为您针灸吧?”

“你是不是忘了?”赵胤冷冷地说:“你已经不会针灸。”

“我总会想起来的嘛。你看,我昨日还想不起谢再衡和张芸儿的丑事,今日不就想起了?”

时雍说得真切,看他不为所动,忽然又觉得可笑。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需要下软来让男人就犯。

还是时雍时,多少男人来跪舔?

这赵胤——

时雍想到她上辈子和赵胤仅有的几次照面,冷漠地来,冷漠地走。赵胤似乎从来没有给过她多余的一个眼神。

这男人是那方面无能?

还是情和欲,都压在这张冰冷的容颜下?

时雍内心隐隐燃起了一团火。

“顺天府衙,你必须得待下去。”

赵胤冷冷的话,打断了时雍的思绪,她眼皮一跳,看过去。

他面无表情,“少耍奸猾,老实呆着。查一查顺天府衙的案卷,有无毒蛇咬死的案件记载。这蛇,来得古怪。”

一般这种案子,都会由府衙录入。

陈年档案里说不准就会有相关的记载。

只是时雍没有想到,他居然和她想到了一处。

真是有缘呢!

时雍眨了下眼,“大人,你接手张家灭门案,当真是因为我?”

赵胤眼神冷冷扫过来,时雍马上换了一副正经表情,“还是此案另有隐情?远不是一个捕快被灭门那么简单?”

赵胤似乎没有听到她前面那一句软绵绵的话,骄慢地拿起茶盏慢饮。

“收起你这套小把戏。少问多做。”

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知道这态度不可能是为她了。

时雍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只是,大都督这张脸,让她很有撕碎的欲丨望。

她很想知道,他如果动情、失态、有强烈冲动时,会是什么样子?

马车里光线幽暗,时雍看着他清冷的脸想得出来,赵胤眉头皱了皱,放下茶盏又看她一眼。

“时雍的狗,有没有再来找你?”

时雍摇摇头,刚才的臆想让她的笑容有点开裂,“大人,您为何对时雍一案,如此在意?”

赵胤道:“不该打听的事,不要问。”

时雍笑着抿了抿嘴,口气轻松而随意,“时雍已经死了,还是众望所归的自尽。一个人人憎恨的祸害罢了,自杀不是给兀良汗人最好的交代吗?大人为何还往自个儿身上揽事?我不懂。”

赵胤双眼微微眯起,“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好奇。时雍死在诏狱。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死在大人手上。而我看大人的表现,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

时雍顿了顿,绽放笑意。

“大人,时雍是你杀的吗?”

二人目光相对,刚入秋的天气似寒冬腊月,突然降温。

赵胤上身慢慢前倾,一袭飞鱼服红艳华贵,将他出色的五官衬得俊而不妖,孤冷贵气。而那双盯着她的眼,如狼饮血,杀气逼人。

“知道上一个质问我的人,怎么死的吗?”

时雍头皮一阵发麻,眼儿却微微弯起。

“大人舍不得杀我。”

赵胤看着她脸上诡异的笑,嘴角扬起,冷眸里杀气更浓,一只手速度极快地扼住她纤细的脖子。

嚓,时雍听到了脖子的脆响。

她没有挣扎,笑着抬高下巴,将白皙的脖子完全塞入他的虎口,一动不动,双眼柔和妩媚,又纯净得像是无辜稚童,完全信任地看着他。

时间很慢,仿佛经过了一个冬天。

赵胤有力的手慢慢松开,收回来时又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像时雍拍大黑,语气缓慢。

“滚下去。”

时雍:……

马车帘子落下的那一刻,时雍又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今日酉时,谢放会来接你。”

……

时雍在衙门吃了个晌午饭,去找书吏要了案卷来看。

本以为这事会有些难办,想差周明生去的。毕竟她只是个女差役,书吏以前看着她鼻孔朝天,没什么好脸色,哪料,书吏看到她进门,如同见到活祖宗一样,满脸堆着笑。

要看什么拿什么,不给半点脸色。

朝廷有人果然好办事。

时雍在心底默默为大都督点了三炷香感谢,又让周明生帮她抱卷宗。

打开尘封的卷宗时,她手突然一个哆嗦,“完了。”

周明生说:“怎么了?有毒?”

“毒你个头。”

时雍瞪他一眼,脑门隐隐犯闷。

怎么就无意识地钻了赵胤的陷阱呢?

他要调阅顺天府衙的档案,无非一句话的事,要查什么案卷,有的是人帮他找。他却偏偏让她查,她又好死不死地忘记了一件事——阿拾不识字。

暴露了?

周明生被时雍那眼神刺得脊背阵阵发寒。

“阿拾?”

以前的阿拾哪是这样的啊?

周明星开始相信那天大牢里砍伤狱卒的人是阿拾了。

“叫什么叫?”时雍缓了缓,冷眸斜斜望着周明生,“查啊!”

“你呢?”周明生气得差点跳起来。

“我不识字。”时雍说得理所当然。

“对哦。”周明生说完,想想更气了,“你不识字还来查案卷,这不是整我吗?”

时雍唇角扬起,缓缓撇嘴,“一个字,你查是不查?”

周明生咬牙,“查。”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