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
事毕。

事又毕……

“出去走走罢?”

“你还有气力走路?”

“……睡不着。”

“也好。”

……

皇廷幽深,不知几许。

晚春之时,夜深后仍有几分凉意。

贾蔷将身后斗篷取下,披于尹后身上。

尹后侧眸看他一眼,神情复杂,终究化为一股幽情,叹了句:“恍如隔世。”

这座皇城,昨夜的时候,还有人在为天家即将重掌乾坤,出了一位比太上皇还要雄才伟略,可比肩汉武太宗的天子而振奋。

也不过一日的功夫,却是乾坤颠倒,李燕皇室,被鸠占鹊巢,丢了江山……

贾蔷未言语,他看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心情轻快,淡然。

似看出贾蔷心中的喜悦,尹后轻声道:“莫要大意,你们这一派,并不扎实。”

“嗯?”

贾蔷回过头来,看向尹后,目光清亮,笑道:“清诺这是在关心我?”

尹后闻言,俏脸上飞起一抹羞红。

二人身后,两个内侍与二人间隔五步,亦步亦趋的跟着。

听闻此言,只当耳聋了。

一个自然是牧笛,另一个,则是李春雨。

都是三十来许的年纪,也曾相识。

但两人此刻的状态有些诡异……

说是各为其主,可两个主子又是这样的关系。

说是一家子……

可今日李春雨带着人,将牧笛的徒子徒孙杀了个七七八八,血海深仇!

尹后当作未听到那个称呼,行至汉白玉筑就的月台上,微微昂首望天,道:“你莫要以为,本宫现在心中恨你入股,想要加害于你。本宫自认为非凡俗之流,皇权之争到了这一步,若还只满心含恨,叫仇恨迷住了眼,与如此大势逆道而行,那才叫愚不可及。”关键是,贾蔷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全李景、李暄阖家性命。

仁已至,义亦尽也。

当然,这种冷静自省,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没有。

贾蔷看着她,美艳几无一丝瑕疵的绝色容颜,因余韵未消,愈发添了三分颜色,轻笑了声,问道:“那娘娘想要得到甚么样的结局?正如你所说,我们这边临时组建起来的利益集团,远谈不上牢靠。莫说我与他们,就是他们和姜家之间,都不是一条绳上的。娘娘信不信,就是眼下,这些勋臣家里,尤其是执掌十团营的家里,说不定就有惊喜在。”

尹后微微扬起唇角,道:“你都看的这样清楚,想来自是已有安排应对,还问本宫这个?”

贾蔷呵的一笑,道:“总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藏在暗地里鬼鬼祟祟,以为能瞒得过哪个……罢了,且不去提这些。娘娘还未说,想要有个甚么样的结局?若我是娘娘,必是不会甘心的。”

孝庄委身多尔衮的故事,贾蔷总不能重蹈覆辙。

尹后道:“若你今日未曾让李景离开,准他去海外封国,我心中自然意难平,许会想法子做些甚么,力挽天倾。尽管我明白,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了。但,总要去做些甚么。

可是,你既然有如此胸怀,竟能让李景去海外封国……我若再心存怨恨,就是不知好歹了。

我更希冀,你能坐的稳一些,走的顺一点。等你足够强大时,说不得,连李暄也能放出去,许他一地……”

贾蔷笑了笑,道:“你不必试探,你说的对,等我足够强大后,一切都有可能。”

尹后凤眸看着贾蔷,轻声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贾蔷伸出手,轻抚其微凉的侧脸,温声道:“我信你,真的信你。于我平生而言,只有两件事最重要。其一,便是开海,破千古王朝轮回之厄,解黎庶于苦难中,改变民族命运。

其二,就是与心爱的女人们,相知相爱,相互包容体谅尊重,白头偕老。

所谓皇权,不过是办事的器具罢,算得了甚么?我不会让皇权将我反噬,沦为其走狗,变了心性,成为孤家寡人。”

尹后闻言神情动容,面色复杂难名,举起手,覆盖住抚在她俏脸上的手,问道:“所以,你才会将那么多人放出去,准许他们建立封国,而不是唯我独尊?”

贾蔷笑着颔首道:“是。只要对开海有利,能让他们去与西夷争,与西夷夺气运的事,我都可以开口子。”

尹后仍不能理解,道:“你就不怕,将来有一日他们果真强大了,回来谋反?即便你不怕,可后世子孙……”

贾蔷哈哈笑道:“不管是个人还是家族,亦或是王朝,从来都是弱转强,强再转弱,哪有万世不败之基业?儿孙不争气,哪怕我们今天将这些人都杀尽,难道就没有别人来夺?汉家子弟来夺,总比西夷、东夷他们来欺负好罢?

再者,旁的不敢保证,至少百年,甚至二百年内,江山必如铁打一般,无人能动摇!

想要江山不易,单纯靠打压对手是不成的,也是没出息的。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贾蔷面上毫不遮掩的自信和豪气,尹后眸光中闪烁着仰慕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贾蔷沉醉,他握住尹后的手,柔声道:“我一事,需要清诺你的帮助。”

“甚么事?”

贾蔷握住尹后的手,往怀中牵引稍许,二人近在咫尺间,贾蔷看着尹后的眼眸,轻声道:“很简单,昭告天下,天子病弱,由太后垂帘,监国听政。”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

大权永远掌握在枪杆子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尹后神情再度动容,身子都震颤了下,不解的看着贾蔷。

贾蔷轻抚其腰身,笑道:“尽一切可能,平稳度过权力的交接。”

便是后世的漂亮国,权力交接中都出现各种变故,更何况是当下?

但贾蔷仍希望,以最小的代价,稳扎稳打的将大权收拢在手。

尹后看着贾蔷,缓缓点头道:“好。只是,你准备如何将京营掌在手中?若不将京畿兵权揽起,终是要成为祸根。”

贾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微笑着将督促军方“精兵简政”的办法说出,道:“将六到十年以上的老兵和校尉尽可能的都清洗出去,却也不薄待,送去爪哇分地分宅分女人。欠缺的兵,就在北直隶范围内招兵。”

尹后闻言眨了眨眼,道:“你这是……启用金沙帮的人?那些人手,不是都已经送去小琉球了么?”

上个月,车载马拉,整整往外运了一个月,朝野皆知啊。

若非近半年来,贾蔷麾下人手一日不停的往外运,去意坚决的让人无法指摘,或许军机处二韩等人,未必想不到他会留下……

贾蔷笑了笑,道:“所有人的家眷老幼,都去了。青壮去了一部分,大多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这些事,你都同我说?”

尹后看着贾蔷,对于贾蔷的节奏,她仍有些无所适从。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些事,原也没想瞒谁,都不是傻子。姜家已经摆稳妥,其余人家,想抗拒也难。关键他们不必抗拒,因为他们既得了好处,也未损失甚么,除非想造反。

不过这一切收权过程想进展顺利,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稳定的朝局。”

“好,我答应你。”

“夜深了,回去歇着罢……”

“嗯。”

……

翌日清晨,乾清门。

新任元辅吕嘉带着最新组建的临时内阁,并诸勋臣第一次上朝后,却发现御座前设了一珠帘。

众文武正纳罕,却见贾蔷一身杏黄蟒袍入内,与众人解惑道:“本王虽以摄政王之身监国,然诸政繁杂,多有不明之处。太后娘娘自隆安年起,便协助太上皇处理政务,智谋高深,经验丰富,故本王特请其出面,垂帘听政。本王不在之时,则由太后执政。”

满殿皆惊!

珠帘后,尹后压制住心底的激动,声音却是清冷,淡淡道:“皇上龙体抱恙,太医诊治后,请其好生将养。皇上将军国大政俱托付于秦王贾蔷……不,应该是秦王李蔷。

秦王乃天家嫡脉,流落在外,昨日经由太皇太后亲自认定后,收归天家玉碟,晋为亲王,以摄大政!

本宫知道,此政转变,必有谣言四起,言摄政王谋逆造反。只是说这等话的人,有两种。一种自然是忠于天家,忠于社稷,不愿见祖宗江山沦陷奸逆之手的忠臣。第二种,则是包藏祸心的奸人,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起,先以邸报,将本宫这番话传遍大燕十八省。传召天下,之所以请秦王摄政开海,是因为秦王已经在海外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那里四季温暖,雨水充足,百姓从不受干旱之苦!

那里的粮食一年三熟,从无饥饿之忧。这样的疆土,合该由大燕子民去耕种!

从今往后,朝廷全力支持摄政王开海拓疆。

过些时日,本宫和太皇太后的銮驾出宫,巡幸大燕疆土。

太皇太后和本宫会亲口告诉世人:大燕,无人造反。

秦王,是本宫的擎天白玉柱,是朝廷的架海紫金梁,是社稷的大功臣!”

“太后圣明!”

新任元辅吕嘉最先反应过来,狂喜着跪地称颂!

有了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出面,那贾蔷身上的谋反痕迹就愈发会淡下去。

而对吕嘉来说,不造反最好!

不造反,他就不算贰臣,在士林清流中,他就不会遗臭万年!

才真正有可能,代替二韩,操持天下权柄!

林如海回京后,地位当然高于他,以太师的身份理政。

但林如海向来举重若轻,很少干涉具体政务。

到头来,仍由他来掌权。

当然,也有不少人面色复杂,心里更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发苦。

若果真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亲自出面,为贾蔷站台正名,那……

天下忠义,还怎么勤王?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疯了吗?!

果然,牝鸡司晨,国之巨祸也!

贾蔷立于御阶上,淡然的目光横扫百官,道:“昨天的事,诸臣工多有亲眼所见者。本王到底是忠是奸,春秋自有定论。自本王十六岁出仕,所作所为,于社稷黎庶是功是过,青史必能分辩,本王不再赘言。

只一点,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还有宁郡王李皙,将作为第一批宗室王公为天下表率,出海拓疆。

为嘉奖三王之勇,敢为天下先之担当,本王给地、给人、给银子!

朝廷上的官员,无论文武,想追随前往者,朝廷非但不拦,还会给予嘉奖。

侯爵升国公,伯爵升侯爵,子爵升伯爵!

便是无爵者,也会赐予爵位。

当然,后期这些爵位会转换成军功爵制,但更加难得。

因为今后再想获封爵位,唯有以实打实的军功来换。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轻易得爵的机会。”

满朝文武闻言,一个个面色动容。

站贾蔷这边的,自不必多说,有些担忧。

而站皇室那一边的保皇党们,一个个更是神情错乱。

这也叫造反么?

“礼罢了,也该论兵了。觉得本王谋逆造反者,可追随三王出海,励精图治,总有堂堂正正挥师北伐一日,本王等着你们。大丈夫当世,总要堂堂正正的走,堂堂正正的回。”

“但若选择留下的,就要规规矩矩本分踏实的当官,为社稷、为黎庶办实事!但凡有妄图生事,以乱百姓安居乐业之安稳者,本王必诛尔九族,并将汝之罪名刻碑以昭天下,为乱太平之贼也,由亿万黎庶唾骂!”

“最后,不管走的,还是留下的,都可以冷眼旁观之,看看本王行事,到底是为了那个位置,还是为了社稷,为了华夏之气运!”

说罢,贾蔷环视一圈,问道:“朝政、军务皆重,可还有事奏否?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文官那边还在消化着贾蔷到底甚么路数,武勋这边倒是有了动静……

临江侯陈时拱手道:“王爷,如今新朝新气象,这个……压制着臣等喘不过气来,被欺负的动辄抄家灭族的新法,是不是该废黜了?”

听闻此言,文官属列瞬间死寂。

说起来,这些官员,皆为新党。

贾蔷闻言没好气道:“所以才说叫你们好生读书学习,不然总说出这样的话来,没的叫人好笑!”

陈时闻言抓挠了下脑袋,不解道:“王爷,咱……臣不大明白王爷的意思……”

贾蔷好笑道:“新法是为了压制土地兼并,增加国库收入的良法。你们马上一个个都是要有封国的人了,你们封国里正好引入新法,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如此一来,你们的封国才会安定,金库才会鼓起来。还不用担忧,封国内出现尾大不掉的巨室。韩彬、韩琮等人,虽然于开海一途顽固不化,百般阻拦,不惜要杀我。但论起治国之能,的确堪称国士。

怎么,难道你们以为拿到封国就完事了?不需要治天下么?”

众武勋恍然大悟,一个个心里转过弯来。

当着百官的面,皆欢喜起来。

治天下啊,那是该好生学学新法!

贾蔷笑道:“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缘由,那就是废除丁口税,改征地税,可以将大量的佃户农民从土地里解脱出来。如此一来,诸位开海才能招到百姓相随。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出去?人离乡贱,死也要死家里的想法,在百姓间还是根深蒂固的。

唯有坚持不懈的强推新法,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出去搏一回,搏个富贵。

不行新法,就咱们几个跑外面亲自种地去不成?”

陈时闻言,哈哈笑道:“王爷这样一说,臣就明白了。对,王爷说的对,新法绝不可动摇!”

文臣之属,一个个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他们呕心沥血为之奋斗的目标,居然成了有利于勋臣的良法。

他们又算甚么?

权贵们的账房么?

在文官们心里,此刻这些权力暴发户们,不该恣意妄为,惹的天怒人怨才对么……

……

PS:说一下,书大概这个月底结束,但后面应该会有大篇幅的园子戏作番外,不定期更新。喜欢的看,觉得水的不喜欢的就不看。看书嘛,就图个自在,不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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