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

黛玉刚落脚,梅姨娘闻讯赶来稀奇笑道:“怎这早晚回来?我听婆子回来说,贾家那园子修的跟神仙府邸一般,蔷哥儿又专门给你置办了一座绣楼闺阁。我前儿还和老爷说呢,总不能在园子里出阁罢?”

黛玉红着脸嗔了梅姨娘一眼,道:“等弟弟妹妹出生了,姨娘仔细我欺负他(她)!”

梅姨娘气笑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姑娘如今都让蔷哥儿教唆坏了!”

黛玉哼了声,撇嘴道:“他能教我?”

她才是他的先生哩!

人生若只如初见……

呸!

梅姨娘亦是锦绣心思,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目光看向紫鹃,笑道:“这是吵嘴了?不能呀。蔷哥儿将姑娘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舍得和你吵嘴,惹你生气?”

紫鹃笑道:“并不是,是因为……”

“不许说!”

黛玉打断紫鹃之言,瞪她一眼后,同梅姨娘道:“没甚么,就是想家来陪姨娘几天。”

梅姨娘笑道:“好啊!回来几天也好,过些时日再想回来,就不便宜了……”

黛玉哪里服气,道:“多咱想回多咱就回!”

梅姨娘大笑起来,道:“旁人这样想是空想,姑娘这样想倒没差。蔷哥儿那样疼你,你自是想回就回。”

黛玉虽嘴硬,可到底也想寻个人倾诉,梅姨娘是当初她娘贾敏认可之人,算得上是极亲近的了,因此没忍住又拐了回来道:“姨娘今儿别提他了,烦也烦死了!”

梅姨娘关心道:“可是蔷哥儿做了甚么坏事,招惹到你了?”

梅姨娘一猜就猜到女人方面了,只是不敢问的明白……

黛玉抿了抿薄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吐露实情:“他和恪和郡王用了两阙词,去丰乐楼梳笼了一个花魁……”

梅姨娘闻言登时变了脸色,皱眉道:“怎会这般……不应该啊,老爷说过,蔷哥儿最是洁身自好,从不在外胡混。”

贾蔷洁身自好……

这话让一旁的紫鹃差点笑出声来。

这边娘俩儿正说着体己话,忽见雪雁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还大口喘息着,道:“姑……姑娘,国公爷,国公爷来了……”

黛玉闻言星星点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却沉着俏脸啐道:“他来做甚么?告诉他,夜了,爹爹又未回来,不便见他,让他回去罢。往后,多咱爹爹在家,他多咱再来。”

梅姨娘和紫鹃微笑颔首,雪雁却跺脚道:“哎呀姑娘快别说了,快去看看罢,国公爷一身都是血,脸也煞白,来了要了盅茶吃,吃了一口,茶盅里都红了……”说到最后吓的都哭了起来。

黛玉都懵了,这才想起先前玲珑之言,皇子似乎都要坏事了,贾蔷又岂能无恙?

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急促往外行去。

……

月华如洗,夜清明。

阵阵悠扬的笛声从忠林堂内传出……

黛玉听闻此声,原本惊恐慌乱的心一下就安稳了许多。

她亦通些乐理,听的出笛声中气十足……

回头看了雪雁一眼,狐疑这蹄子是不是反叛了?

不过还是往里面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贾蔷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倚在窗边,横着竹笛吹着那曲《前世今生》……

得闻开门声方止,回过头来满脸惊喜笑道:“咦?林妹妹果真回来了?怎回来了?”

黛玉眼圈到底又红了,上前数步靠近,仔细瞧了几番后,方咬牙道:“怎弄成这个模样?”难掩心疼。

贾蔷放下竹笛,恼火道:“都怪五皇子李暄!”

黛玉道:“又关别人甚么事?”

贾蔷叹息一声道:“近来宫里云妃有了身孕,就开始跳脱起来,跑到皇后娘娘跟前作死不说,云家人还跑到尹家去闹腾……”

黛玉眼睛都睁圆了,震惊道:“怎么可能?”

贾蔷摇头道:“谁都觉着不可能,可人家就是这样做了。都说君子欺之以方,如今人家是欺之以贤。就是觉得皇后娘娘贤明好说话,所以想借这次有天家血脉的机会,出出风头。”

见黛玉仍不信,贾蔷压低声音道:“外面都说皇后娘娘亲自抚育的五位皇子都是废物,前面还有观圣孙之谣传,如今云妃生的这个,极有可能是皇储……总之,很复杂棘手,也很混乱。李暄因为知道皇后娘娘心情不好,就想寻些诗词来哄他娘高兴。”

黛玉忽地冷笑一声道:“他还用去旁处寻诗?你不是很会写么?”

贾蔷纳罕道:“这是甚么道理?旁人不知我的根底,妹妹难道不知?除了四处搜罗来的一些诗词外,我自己又能写出甚么来?”

黛玉闻言心里转了几圈,决定暂且按下不表,道:“你接着说。”

贾蔷似乎觉得有些奇怪,看了黛玉一眼后继续道:“也不知尹浩从哪得来的信儿,说丰乐楼来了一位极善诗词的女子,今岁都二十五了,因所托非人,如今又重落风尘。此人的际遇,和诗词本领,颇有些前朝易安居士之风采。当然,比是万万比不上的,但能挨着一丝边儿,那也是极了不得了。我原不愿去那等地方,不落忍,也十分憎恶进去厮混的男子。可耐不住李暄苦苦相求,就只能跟着走一遭。用了从旁处得来的两阙词上楼后,球攮……西瓜个鸡毛的,没想到碰到云家人了。

那伙子居然也盯上了那位月仙子,被截胡了自然不甘,我们又用的化名,结果这忘八就动起手来。我当然不惧,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趴在地,捶了个半死。可丰乐楼的忘八管事们着实可恨,竟陆续叫来了长安县、刑部、巡捕五营最后连立威营都来了,要下杀手。

我虽英雄盖世,却也只能护着被打的半死的李暄杀出重围,直到五成兵马司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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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天子御驾、皇后凤辇都到王府了,先生等诸军机大臣们也都到了,丰乐楼查抄了,立威营、九门提督、刑部侍郎、长安县令等也全被关了起来……”

黛玉听着惊心动魄,仔细思量稍许后问道:“既然我爹爹在王府,你来这里做甚么?”

贾蔷理直气壮道:“等先生回来啊!”

黛玉侧眸问道:“你没先回家?”

贾蔷愈发理直气壮:“没回!!”

他只是半道接到了急信……

“妹妹怎回来了?可是咱们家里出了甚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贾蔷真诚问道。

一旁梅姨娘听不下去了,摇头道:“罢罢,你们继续说话,我且去歇息了。”

黛玉红着脸送别,待梅姨娘去后,狠狠瞪了贾蔷一眼,怨他口无遮拦。

贾蔷嘿嘿一笑,模样却也有些惨。

黛玉让紫鹃、雪雁去准备热水,让贾蔷擦洗一番,随后道:“那丰乐楼的人,将那月仙子玲珑姑娘连身契一并送了来。”

贾蔷闻言登时竖起眉头来,恼火道:“丰乐楼是宁王府的产业,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果真李暄出了问题,宁王绝难活命!这会儿倒是会卖乖,来这一套赔罪,想的倒美!林妹妹放心,风尘女绝不可能进我贾家门儿,宁王的奸计绝不会得逞!等我回去后,就让人送回去!他也是想瞎了心了,也不想想,我是吃美人计的人么?”

黛玉只当没听到后面的话,叹息一声道:“那姑娘着实可怜,咱们帮不得所有人,可既然遇见了,你又……写了那样一阙词,不管你认不认,往后外面都说你写的,事关你的名声,还是留下罢。果真再送走丢弃,外面人岂不是要骂狠了你?”

贾蔷仍是坚决摇头道:“两回事!无论如何,家里都不能留下她。我自己定下的家规,岂能自己破之。”

黛玉抿嘴道:“可我已经留了下来,又怎么说?”

贾蔷正色道:“当家太太自可破例!”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不好留在府里,不如去旁处另赁一套屋子与她,再寻些女红活计让她自食其力就好。我们能帮的,就是往后再无权贵欺负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黛玉这下真满意了,紫鹃端着铜盆热水帕子进来,笑道:“姑娘就是如此打发的,和国公爷说的一模一样。”

心里却感慨贾蔷手段之高深,居然这样就将黛玉哄好了……

她洗好帕子后,服侍着给贾蔷擦了擦脸,洗罢,贾蔷同黛玉道:“这个时候先生还未回来,今晚多半不回了。走吧,咱们回家了,明儿再来。”

黛玉红着脸啐笑道:“浑说甚么,这才是我家!”

虽如此,却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贾蔷连连摇头道:“先生在家,这里自然是妹妹的家。可如今先生不在,而我却在家,那东府才是咱们的家。走走走,回家去,天色不早了……”

一旁紫鹃都忍不住笑道:“老爷回来知道了,国公爷好多着呢。”

黛玉也威胁笑道:“你不怕爹爹?”

贾蔷正色道:“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

“甚么真理?”

“我说的话,就是真理!快走快走!”

黛玉惊笑中,被贾蔷牵起手,带出门去,重返国公府……

……

宁国府,宁安堂。

已过子时。

一众贾家姊妹们哈欠连天,平儿忙了好一阵回来后见大家还在,便笑道:“姑娘们要不明儿再来?今晚爷到底回不回也不好说。万一不回来,岂非白等了?”

探春坚决摇头道:“没得下文,如何安睡?回去也是醒着,不如再等等。”

尤氏也过来笑道:“何不打发人去玲珑姑娘那里,再抄录一份回来?”

湘云却道:“那是苦命人,不好为了点小事去叨扰,不然倒显得我们轻狂了。左右多等一会儿的事,不着急。唉,其实只得此二句,就已经足够回味多时了。此生若能写出两句这样的诗,死而无憾。”

宝钗笑道:“虽喜欢这些,却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

湘云埋怨道:“林姐姐忒可气了些,故意将这两首词带了去。她不高兴,也不想我们睡的安稳……”

话音刚落,却忽地听到门口传来一道冷笑声:“都道你气量宽宏,我看也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闻此声,湘云一个激灵回过头去,不是黛玉又是谁?

不过她非但未恼,反而狂喜,大声激动道:“啊!林姐姐回来了!我想死你啦!!”

说罢,飞扑上前。

黛玉唬了一跳,忙退开一步,就见湘云似乳燕投林般,欢快的投入了后面进来的贾蔷的怀中。

黛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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