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林如海看着贾蔷道:“这两天,听闻你手下那个金沙帮动静不小?”

贾蔷点了点头,道:“连先生都听说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京畿重地,风吹草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更何况,你还是当下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义平郡王府的长史前儿去你府上要人,直接被你赶出去了?”

义平郡王李含,太上皇十四子,景初朝时依附在皇九子李向身边,也是炙手可热,跺一跺脚动摇神京城的人物。

贾蔷笑了笑,道:“义平郡王府那位王长史实在无礼,说话阴阳怪气的,怕是还以为是在景初朝呢,听了几句,就让我赶出去了。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牵扯的,义平郡王府居然请来了冯紫英当说客,我也就把人放了。”

林如海淡淡道:“神武将军冯唐,是太上皇一手简拔起来的心腹大将。冯家在景初朝时就生发起来,和几位皇子关系适中,不远不近。不过我也听说过,他那个儿子为人四海,极好交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皆有其友。冯家大郎和你关系也不错?”

贾蔷点点头,道:“还算不错,虽还不是真正信得过的人,但表面上的交情,已经十分深厚了。”

原本嗑着南瓜子,静静听着谈话的黛玉,听至此后实在忍不得,奇道:“交个朋友,还分这些?既是表面的交情,又谈何深厚?”

林如海和贾蔷谈事,黛玉即便在,也不会回避她。

不是为了让她参与甚么,而是让她开阔一下外面世界的眼界,以避免成为贾母、王夫人那样内宅斗争手段高超,却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不明白培养子孙成才的重要性……

听闻她询问,贾蔷笑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你们女孩子们交朋友,也分可以交心的,和只面子上过得去的。”

黛玉不服,星眸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便是如此,我们也不会说面子上的交情十分深厚,也没有你这样的厚面皮!”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搬着椅子往黛玉方向移了移,眉飞色舞道:“林妹妹,说到厚面皮,我跟你说个好顽的……”

“咳,咳咳!”

林如海简直莫名其妙的看着贾蔷,这边正经事说完了么?

见他咳嗽贾蔷都没反应过来,便用镇纸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贾蔷见黛玉已经伏在几案上,抖着削肩在笑,方回过神来,面色悻悻的又搬着椅子回到位置上了。

不是他糊涂,是他真没想到林如海果真有事要谈。

他忙了两日未来,今日前来,原是来探望林如海和黛玉的。

方才已经和林如海问过安了啊……

林如海收起笑脸,看着贾蔷微微皱眉道:“你手下面那个金沙帮,这两日突然加大动静也则罢了,你从扬州带回来的人,也有许多漏了尾巴,五城兵马司居然还明晃晃的配合着金沙帮动作。这里面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你对下面人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

贾蔷闻言,回答之前,又看向黛玉,赔笑道:“妹妹先去看看姨娘,那蟹粉狮子头只做一人一盅可不够我吃!”

黛玉“呸”了声,没好气道:“偏你花样多,不让我听,我还不想听了呢。”

说罢,起身嗔了贾蔷一眼后,扭身离开。

等黛玉走后,贾蔷方将祁嬷嬷之谋说了一遍,最后严肃道:“师妹车驾遇袭一案,我总觉得幕后黑手就在宗室里。眼下虽不好轻举妄动,直接对宗室下手,但却可以逼出黑暗里的潜伏的人来。能在私下里养得起一拨人手的人家,其实也就那么些。我想借此计,看看背后到底都有谁!”

林如海闻言,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就知道,这其中怕是有名堂。那个祁嬷嬷,好野的江湖路数,居然是个老妇……”

贾蔷听出林如海的深意来,道:“祁嬷嬷儿女皆亡,死于江湖仇杀,只有一独孙,还因仇家刺杀跛了脚。她平生别无所愿,就希望她的孙子能当个正常人,可以见光,可以读书。我已经亲自将她孙子安排进贾家义学里,视若贾家一份子。”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道:“理应如此。至于此计……从道理上来看,没甚么大漏洞,即便此计不成,也没甚么损害。只是,你养那么多人手做甚么?这些人手的花费嚼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林如海手下就有一批人手,但大部分都送去给了韩彬,带回京的,不到五十人,散在四处。

以林家家底之深厚,他都觉得养这些人有些吃力。

而贾蔷行个险计就要抛出去三百人,那没有曝光的,又有多少?

一年下去,怕要几十万两银子往里面扔。

况且,原本总共也就才四百来人,且眼下大部分都在扬州,那剩余的人从哪来的?

贾蔷忙道:“是连带着金沙帮的一批人手,也要借这个机会掩藏起来。至于花费嚼用,还能支撑一个半月,一个半个月后,进项也该跟上了,就不用跟往无底洞里扔银子一样吓人了。至于干甚么……先生面前不说假话,无非还是自保!先生,那一夜未出事前,谁能想到贼人敢丧心病狂的做出那等事来?那一夜是师妹的运气好,可我们不能回回都靠运气。再者,无论甚么时候,我总想能在形势最恶劣的时候,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林如海闻言,神情肃穆,看着贾蔷缓缓道:“不至于此啊,蔷儿。”

贾蔷摇头道:“当然最好不至于此,但最后的希望,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上。所以,我宁肯耗费巨大的财富,哪怕最后能提前一个时辰得了信儿,那也值得!”

林如海轻声一叹,道:“好好做事,好好做人,便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的危机感,远没有贾蔷强烈,林如海不大相信林家和贾家会沦落到那一步……

贾蔷点了点头,笑道:“先生放心,我省得。”

林如海也笑了笑,却又道:“近两日市井上突然喧嚣起来的,关于妇人裹胸布的事,也是你让人鼓荡起来的?”

贾蔷闻言,嫩脸一红,干笑了声,点头道:“是。”

林如海目光有些深沉,看着他道:“应该,不只是为了赚钱罢?”

贾蔷忙正色道:“绝对不是!先生,虽然太平会馆那边的确要卖一些西洋妇人样式的中衣,但这种中衣样式没甚么难学的,手巧的人看一遍就会做了,也一定会有许多人模仿。若能改变女子裹胸之恶习,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看着贾蔷一脸正经的模样,林如海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他再睿智,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位儒家文人士大夫。

女子裹胸这种话题,也能搬上台面来谈?

何其猥琐!

不过,想想因这两日金沙帮“躁动”,引来的对贾蔷“飞扬跋扈”、“拥兵自重”的弹劾,添一点荒唐的名声,未必不是好事。

武勋将门,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么?

君不见赵国公府的那块老姜,名声越臭,地位反而越稳……

“罢了,不管因为甚么,只要不是一味的贪财就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仍感荒唐的笑道。

另外,心下也打定主意,晚上同梅姨娘言语一声,让她抽功夫将一些该注意的事,同黛玉仔细说说。

这些话,父亲是不好说的……

正念及此,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梅姨娘上身穿着樱子红对襟褂子,下面则是玉色印金竹叶纹长裙,极蕴江南之美。

而黛玉上面则是桃红织金锦缎衫,下面是绣牡丹粉色亮缎裙。

二人进来,仿佛书房内都为之明亮了些。

贾蔷咧嘴一笑,黛玉和梅姨娘齐齐白他一眼,贾蔷忽然想起来,对林如海道:“对了,西府老太太催我接林妹妹去住几天,想的不行了。另外,还要师父你按时吃药,要不然,她就带着宝玉和贾家那几个姑姑,一并拖家带口来这里,见天儿监督你。”

林如海闻言,哑然一笑,点头道:“你对老太太说,我记下了。蔷儿,家有一老,是好事。很多时候,老人可以将年轻人不顾后果的冲动给按下来,这个道理你要明白,对老太太,也要多一分尊敬。”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后,岔开话题道:“先生对忠勤伯杨华可熟悉?”

林如海“嗯”了声,道:“不算陌生,杨家虽只一个伯位,但在军中却算得上是老将门。杨华性格一如其父老忠勤伯杨振一般,沉稳坚毅,但又多一份攻杀之气。”

见贾蔷皱起眉头来,林如海轻笑了声,道:“不必担心,你和杨鲁之间的过失,朝廷里早有公论,陛下亲口断定,你并无过错。杨华回来后,升官晋爵,好好安抚就是。”

贾蔷扬了扬眉尖,道:“他就俩儿子,这次都要死绝了,升官晋爵怕是未必有用吧?”

林如海淡淡道:“儿子死光了,再生就是,这并不是杨家迁怒你的借口。杨家虽然立下不少功勋,贾家和林家加起来,总比一个忠勤伯府强吧?谁家还没个大人?”

贾蔷闻言,咧嘴嘿嘿一笑。

黛玉在一旁瞧着也高兴,见他望来,嗔他一眼,又抿嘴轻笑。

一家人吃了蟹粉狮子头,过了半个时辰,又看着林如海将药用下后,贾蔷便带着护着黛玉的马车,驶向了宁荣街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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