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渼饶有兴趣地看着朝上群情激奋的场面。
除了曾剑、宋应星等极少数支持交税的,以及杨廷麟、路振飞等自持身份没有表态的官员之外,几乎所有朝臣都争先恐后地痛陈士绅纳粮的弊端。

朱琳渼又等他们“表演”了一会儿,才故作无奈状,摆手道:“行了,都别说了!征税之事改天再议吧,散朝。”

众朝臣遂兴高采烈地离开文华殿,沿途还冲曾剑、宋应星、徐尔路等人指指点点,“出什么风头,这下知道什么是人心背向了吧?”

“哼,想拍圣上马匹?结果还不是灰头土脸的……”

“竟敢背叛大家,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尤其是那些个带头抗税的,此时更是得意洋洋,“免粮乃是已施行了十几年的成例,怎可说改就改?”

“你们看今日朝堂之上,即使天子也不好犯众怒啊。”

“只要我们坚持,这税是断不可能加上的!”

“没错,绝不能开这个先例……”

“依我看,圣上也就试探试探,见大家都极力反对,过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更有人阴狠地小声道:“朝廷若硬要纳我们的税,此番北伐备战看谁还会卖力?”

“哼,北伐?搞不好朝野动荡那……”

方才朝堂上的一幕朱琳渼其实早就料到了,甚至他预想中还应该更“热闹”一些。

要知道,在历史上,满清统治华夏之后,为纳税的事儿杀了多少南方的官员士绅,才让这些铁公鸡们不得不“出血”。

若此时大明已经统一,政权稳固,其实他也不介意砍一批敢与朝廷唱反调的官吏,毕竟有龙卫军、破虏营在那镇着,谁敢炸刺?

但眼下还要以对付建虏为重,明军几乎都在前线浴血,又有数百万难民等着朝廷施救,所以这后方必须稳定才行。

于是,他只能用一些不那么激进的手段来完成税改。

而此时他已收起了朝会上的愤然、无奈之态,云淡风轻地转对马文晟道:“方才带头起哄的都记下了?”

马文晟与早已安排好的小太监又核对一遍,将一张纸捧了过来,“万岁爷,都在这儿了,一个不落。”

朱琳渼接过来扫了一眼,“侯茂义、安玉才、孙平、薛戎天、于永蔚……”方才喊得最凶的二十几个人果然都赫然在列。

甚至在第二行,他还看到了当朝吏部侍郎黄景昉!

正午时分,吏部就收到了天子对任命湖广地方官员奏疏的批复。

与杨廷麟先前所拟的名单已完全不同,甚至皇帝连七品官员都给了详细人选。他细看了这些授了实缺的名字,不禁一阵苦笑——这不都是近两日上表表示自愿足税的人吗?尤其是这个钱澄之,才刚中进士几个月,就实授了长沙府同知,那可是六品的地方大员!

他看完了五十多人的名单,见最后面还有朱批:湖广地方初定,百废待兴,着吏部速全公文,使各级官员即刻到任,超过半月未靖,唯吏部是问。

他将那奏疏递给自己两名副手,左侍郎林兰友和右侍郎黄景昉。

“你们怎么看?”

李兰友皱眉道:“阁老,近来官员纳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名单上的人若都通过了,吏部恐成众矢之的啊……”

杨廷麟无奈道:“那你们看看留谁,勾掉谁?”

明代官员的任免其实与影视剧中演得完全不同,皇帝通常只会调动个别的高层,地方官,尤其是六品以下的官吏,基本都是吏部任免的。

就算是皇帝指定的人选,若吏部咬着不放,这人还真就当不了这个官,可见吏部权力之大。

虽然吏部一般来说不会跟皇帝对着干,但眼下这情况,却令杨廷麟不得不顾虑再三。

黄景昉却忽然笑道:“杨阁老,下官以为,这些人外放出去却未尝不可。”

“哦?怎么说?”

黄侍郎只含糊道:“若京中无人再提交税之事,这风波不就过去了吗?”

杨廷麟闻言一拍脑袋,对啊!这些人都是“自愿交税派”,若他们去地方就任,南京支持纳粮的声势必然大减,说不定“抗税派”还要感谢自己。另一边又卖了天子面子,简直是两头通吃!

他当下吩咐林兰友和黄景昉道:“立刻给这些人把公文办了,火速送他们离京赴任!”

“下官遵命。”

是夜,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寿宴上,黄景昉却与一众“抗税派”官员凑在张府东南角低声密议着。

“圣上动作倒是够快。”有人轻笑道,“不过,依我看,这实则是给自己釜底抽薪啊。”

“圣上是想用湖广的虚位示朝臣以利,让那些想往上爬的人支持纳粮。只是,此法却不可行啊。”

“呵呵,没错。湖广虽有不少实缺,但也得照顾地方大族一部分,临阵反正的官员也有不少。算下来,至多也就能安插八九十个位置。”

“如今第一批要自愿纳粮的人都去了湖广赴任,剩下不过二三十席而已。大家皆看在眼里,心知轮不上自己时,谁还愿意出头纳税?”

黄景昉敲着手中茶碗,思忖道:“胡大人倒是提醒了下官。依我看,倒不如我们自己将这剩下的二十多个实缺吃掉。”

众人齐齐向他望来,“黄大人是说……”

“我们安排心腹,上表自愿纳粮,等皇上派给他们湖广的官位。啊,你们放心,皇上一定会批的。

“等剩下的这些实缺耗尽,自然无人再行惦记。而后我们趁势造出舆情,要朝廷明令士子免税。届时朝臣们见湖广无利可图,定会支持我等!”

“妙计!”

“黄大人高论!”

“好!下官这便去联络人上表。”

……

养心殿中,宋应星将突然上表说要纳税的三十多人的奏疏呈给天子,迟疑道:“陛下,这些人有不少在昨日朝会上还极力抗税,此时却骤然转了性,其中怕是有诡异……”

朱琳渼翻看奏章,也是颇为纳闷。这些个人家中都有大量良田,按理说就算他们良心发现,决定依律纳税,却也不该这么集中、整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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