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助长虏贼气焰……”何楷没好气地转过头去,正要继续出言训斥,却见说话之人乃是内阁大学士、托孤三臣之一的路振飞。
他皱眉收起愠意,揖道:“路阁部何出此言耶?”

路振飞朝他拱手示意,又向朱琳渼礼道:“殿下,以下官所知,如今我泰征朝野战精兵未及两万。福京、江西驻军虽有三万之数,近来又多操练,但其战力终是有限,且需守御地方,不宜大批调动。

“两广亦有三万人马,却多为旧时卫所或义军而来,更难堪大战。即至滇、黔两地,其仍为虏、寇所患,尚需朝廷派兵以援,断难分兵入浙。

“复观东虏,前有洪承畴于豫、鲁、南直各地纠集兵马十余万,后有勒克德浑领三万建州兵至。如今南京屯粮数十万石,兵甲齐整,虎视浙地,正是锋芒正锐之时。

“下官料洪贼之意,正欲引我与之在衢州一带决战。衢州虽有坚城,周遭却一马平川。况且不久前虏已得舟船之利。”

正如他所言,自张名振意外葬送了浙江水师之后,钱塘江已成清军的天下。其实纵使浙江水师没有因逆风自烧战船之事,等郑芝龙带去投降建虏的庞大舰队入杭州湾,鲁王的水师也定然招架不住。

路振飞继续道:“诸多劣势下,若我以三四万兵力硬撼十四五万贼军,却正中虏之下怀,此殊为不智。”

何楷瞪着眼睛正要反驳,却闻礼部朱继祚应声道:“依路阁部之意,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东虏南犯?”

“非也。”路振飞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不但对敌我双方情况非常清楚,方略也是早已想好,随即道,“当断则断,与其在衢州空耗兵力,不若弃之,以重兵屯江西广信府,固守府治上饶。

“上饶城有玉溪、褚溪、上饶江、丰溪四水环绕,正宜处处临江设防。兼此水道不通钱塘,虏水师之功即废,江西驻军亦便于驰援。而福京北侧仙霞雄关,只消数千将士把守,纵百万贼军不得入。”

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路阁部所言极是。”

“路阁部此策最为稳妥。”

“衢州四攻之地,上饶方宜设防。”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同样不小,何楷便是其中代表。他扫了众人一眼,高声道:“路阁部却太过小心了些。

“衢州乃我朝北出要隘,不可轻弃!下官以为,当调大军入衢州,高筑城垒,广积粮草。复以兵驻衢州东侧遂昌、龙游两城,以之为犄角,拱卫衢州。

“如此,贼军虽众,我亦可凭城阻之。日久,虏兵疲粮尽,必自去矣。我浙西根基终不至失。

“而待我西南诸地修养已毕,再聚重兵收复浙东,大事可期。”

他的主张同样有不少朝臣表示赞同。

“对,正该如此!”

“御虏大义,不可退让!”

“衢州得之不易,当坚守之。”

户部侍郎林尊宾轻咳一声,出班道:“进守衢州乃行险之举,万一有失,则十数万虏贼立涌入江西……”

立刻有人反驳道:“衢州府人口众多,若为虏贼所得,必以此为据,时时西扰广信。”

“故而更要加强广信防备。饶州、抚州、建昌皆在上饶左近,可随时调拨兵、粮,势比衢州易守!”

“衢州就地亦可征粮,自仙霞关北上补给却也便宜……”

“我看几位大人忘了贼军战船吧。若在衢州交战,虏水师即可日夜驰援……”

“守住衢州便可保住处州府,浙江富饶之地,仅此两个州府便抵得上广东税赋……”

“李大人此言差矣,交兵之地哪里还有什么赋税?即便能守住,待贼退去后也是糜烂千里。”

很快,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加入了争论,朝堂立时吵吵嚷嚷,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其实早在上朝之前他们便已开始了争辩,此时不过是从午门外延续到了文华殿前。

朱琳渼好一会儿才算是听明白了,当下是既好气又好笑,赶情自己一心要北伐收复两京,而朝中大员们却在纠结是进守衢州还是退守上饶。

他心中倒是有些纳闷,不是说明末的官员们都特别激进,军事上从来只进不退,只战不和,谁敢退缩就喷谁。崇祯朝就是在他们逼迫下,面对国力不济的局面仍死扛后金,最后被生生拖垮。

但今日文华殿前,诸臣却皆极默契地一致要求固守,争得仅是守哪里的问题。这难不成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实则明末的官员并非都是“二逼”,他们自然知道量力而为、刚极必折才是正理。

但崇祯这哥们为人极无担当且疑心极重,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个内阁,十四个兵部尚书,因大错小错杀了督抚二十多人,文官更是多达近百。

是以彼时的官员们皆风声鹤唳,只敢说最“政治正确”的话——也就是慷慨激昂地叫喊杀灭虏寇——却从不实际出发提出可行方案。

但泰征朝的官员们都知道,如今的辅政王殿下是个注重办实事且极有谋断之人,故而他们殿前所奏都是自认最适合应对时下局面的建议——坚守御敌,以待刚收复的西南诸地缓过劲来。

待众臣又吵吵了一阵,忽而意识到辅政王殿下还一言未发。两派的代表人物路振飞和何楷忙各自示意大家安静,而后齐朝阶上揖道:“还请殿下定夺。”

朱琳渼微笑环视朝臣们,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鲁王虽有不臣,但浙地却不可轻落贼虏之手。我已决意,即日便启奏圣上,挥师北上援浙,以退贼军,而后……”

他刚说到一半,路振飞与何楷等人竟瞬间“尽弃前嫌”,一同拱手急道:“殿下,不可……”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由路振飞做代表,禀道:“殿下,鲁藩盘踞浙地,自号监国,实与谋逆无异。先帝曾多次下诏令其退位归藩,但其始终不应,终为我朝大患。

“此番贼军攻至,鲁藩一不退位,二不向我朝求援,若我以军助之,却与资逆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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