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又断断续续道:“末将无能,折损诸多士卒……请程大人上表弹劾。待末将稍好些了,也将自请己罪……”
程益心中暗道,不过失了五六百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绿营兵,还是突遭伏击,算得什么大罪?倒是那突然冒出来的数千乱军方才要命!

他急问道:“施将军确定贼兵有数千之多?”

“敌匿于山林之中,难知详细数目……仅末将所见,也应在两千上下……”施琅挣扎道,“程大人当速与末将叔父请援,他大军所至,乱兵必灭……”

程益吩咐下人抬走施琅好生照料,转而叫来退回城中的溃军询问。

这些士卒皆被杀得心惊胆战,只顾着逃命,哪里知道有多少敌人,但闻知府大人询问是否有数千乱军,无不是点头称是。更有甚者说整个山坡上全是贼兵,密密麻麻难以尽数。

程益心中也是一阵惊慌,又去找驻守建安的甲喇章京达哈苏大人商议。后者听闻至少有两三千乱军在建安附近出没,更是对邀兵于施福毫无异议,又担心施福轻怠,还郑重上报图赖,请其帮忙协调汉军调度。

建安距离施福在浦城附近的驻地不到三百里,次日一早,福建总兵施福便已收到两封急报。

其一是建安塘报,言建安绿营为数千乱军伏击,损失五百余人,统军典史李建安战死,施琅助战之时也身负重伤。

程益正欲拉拢施福之际,便将战败的责任扣在了李建安头上,反正他人都已经死了,多背一口锅又有何妨?

施福甚为惊讶,自己这侄子擅自逃营,派去追他的人回报其疑似去了邵武府,如今怎么出现在建安?而且一向多谋善战的施琅竟会身负重伤,却不知伤势如何。

不过依此看来,施琅并未叛清,这倒让他略松了口气,否则日后要杀了这个侄子倒有些可惜。

下一封是建宁知府程益和建安守备达哈苏连署的请援信,急道乱军成势,输粮之道甚危,要他率部协助清剿并沿途护送运粮车。并称达哈苏已奏报图赖大人,宜先行派兵南下,正式调令即日便至。

施福当即便传令大军收拾辎重,准备拔营赶赴建安。一来他眼下的职责便是守御建宁府,若大军粮草在建宁界出事,他也要担责任。二来他眼看博洛大军各处攻城掠寨,而自己只能守在浦城一线也无所事事。此番若能在建安斩获数千首级,倒也算是份不大不小的战功了。

隔了一日,施福亲率七千大军增援建安而去,留守浦城一带的人马仅剩两千余。

浦城郊外的官道旁,三名衣衫褴褛的难民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麻木地看着远处一队队士卒走过,也不知是否识得旌旗上那个威风的“施”字。

良久,待施福所部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这些难民的眼神竟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人低声道:“步卒五千九百二十名,骑兵一千零三十名,大炮十一门,辎重四十八车……”

另两人略点了点头,也报出了自己所清点的数目,基本上出入不大。

随后三人分走三条小道,先后将情报送至数里外的“行商”之处,后者则立刻派马朝邵武方向驰去。

就在施福拔营南下的当日,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大队人马也同时开动。

一日后,朱琳渼看着手中施琅留下的施福所部布防图,又抬眼望向远处的地势,很快有派出的骠骑兵折返回来,高声道,“报!东侧丘陵处也未见敌军。”

朱琳渼取出地图,在一个丘陵上画了个对号。

一旁张家玉看着地图上连成一片的几个勾,对朱琳渼道:“果如大人所料,施福在星溪下游驻守的人马大部分都被抽调去建安了。”

朱琳渼微笑点头,“这样在浦城以西便有一道近十多里宽的缺口。”他收起地图,吩咐道,“派人严密监视两侧清军的动向。全军就地扎营,睡觉。今晚丑时动身,噤声,禁燃火把,我们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道缝隙中穿过去!”

“是!”张家玉立刻转身去布置具体事项。

十多里说来挺宽,但实际上想要让上万部队——尤其是还携带了大炮、辎重等物——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却并非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清军只要派出哪怕一名侦察兵,远远看上一眼,整个行动便会宣告失败。

至凌晨,上弦月。

能见度极低,每一名士兵都仅能隐隐看到前面队友的背影。

破虏营每个司的百余士兵都手握一根长绳,排成一列纵队,三个司并排行走。每个人都看不清周围的地面,只能完全信任手中的绳索。

而经过严格训练龙卫军士兵们则一个紧随一个,通过几乎完全相同的步距,在黑暗中紧盯面前战友的后背,便始终保持了整齐的队形不散。

一万八千人的大队就这样沉浸在绝对的静默中,一夜走出近二十里远,在未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穿过了施福所部的防区。

待天亮时分,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仙霞关仅十五里左右的地方。

朱琳渼吩咐大部队隐匿于一处山林之中,自己立于高处取出望远镜向北看去,物镜中已隐约显出了仙霞关的关隘。

距离达成既定策略只差最后一步,他收起望远镜,对张家玉道:“通知郑成功,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

浦城是清军进入福建之后取得的第一个据点,眼下算是博洛所部大军最为安稳的“大后方”。

杜尔德因为手指受了重伤,加上被俘的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也不大好,故而只能将手下暂交穆腾额代管,自己在浦城“疗养”一段时间了。

郑成功正坐在他对面,杯中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干,身侧美姬簇拥,他们已经这般以美酒和美女相佐渡过了好几天。

窗口清风卷入,吹得郑成功头顶一阵冰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把额头,光滑得让他手心发麻。他这几天根本不敢照镜子,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把镜子砸掉——那里面的光头和鼠尾会让他发疯的。

陈王此时不知到了哪里?他仰头喝下一杯酒,凝望着屋梁,前日听说施福部有大队兵马调动,施琅那边当已成了。

他正在出神,忽闻一名美姬在耳边轻语:“大人可还记得衢州城外的荷花?”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