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觉寺前,十余名金吾卫早已站立一排,煞是威武。
前方,薛晋和四名壮汉早已提前一步到达了终点线,一个个依次排队扶桶等待检验通过,其中两名金吾卫负责收取记录到达人员的牌号,另外两名带着黑色腰牌的金吾卫低头去查看每个人桶里的水。

薛晋自信地扶着装满水的木桶等待检查,其中一名模样干瘦的老者走过来只是粗略地看了两眼,就回头道:“这五人不合格,全部取消比试资格!”

“为什么?”

现场一下子炸开了锅!

薛晋更是怒喝道:“老头儿,你凭什么说我不合格!”

那名老者冷笑一声道:“你桶里的水虽然是满的,但却早被你们换了,李东海没告诉你们规矩吗?”

薛晋狡辩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换了水,证据呢?无凭无证可不要血口喷人!”

他身后的汉子也纷纷叫喝道:“对啊,证据呢!”

甚至有人恶言恶语骂道:“人老眼瞎,可就不要在这当执裁了!”

他们这些话一出口,秦明大为恼怒,非他心存正义,只是对一老者这般污言秽语,当真是叫人不齿!

却不想身旁的白齐阻止了他,笑道:“这几个人不知好歹,不知这人是金吾卫里的观水师,与他强词夺理岂不是自取其辱,你一会儿看看便知!”

观水师?这是什么职务?

秦明只听过风水师、水师、相师,却从未听过什么观水师,这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又有什么好观察的?

这个时候,白齐自然又是娓娓道来一番。

金吾卫下属的五司皆有特殊的职责,幽潜司便是专门负责水下、地下事件处理,所以征召的人都是水性、眼力极佳或者对水质、地下环境特别敏感的奇人。这其中就有一特殊的职业叫观水师,又叫相水师,听说这些人来自南海一带,自小在水边长大,山高海阔,眼力、嗅觉、味觉训练得异于常人。高级的观水师有三大异能:

一曰辨十方水。一碗白水,观之见底,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但在观水师眼中却是千差万别,他们可通过肉眼分辨世间海、河、江、溪、湖、泽、泉、井、幽、天十水之别,甚至通过触、嗅、尝、验来推算出水中有什么鱼类、是否有尸体浸泡其中,等等。

二曰透水观物。观水师的眼力都远胜常人,他们能站在船头上,穿透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落在十丈水底的一片落叶、一只小虫。所以水下打捞,水底作业必少不了观水师的协助。

三曰分水断流。这四个字并非说他们能够控制水流,具有御水分水的本领,而是说他们能够清楚地判断水流的走势,看出水下的暗流,犹如风水师分金点穴一般,这些本事在大江大河尤其是大海航行中,就显得愈加地至关重要了。永乐三年,郑和率兵远渡西洋时,除了数万人的水师之外,还专门带了三名观水师,一路协助他安然驶过波诡云谲的海上乱流。

观水师的本领世代相传,是为千年秘术。

在白齐看来,这些人想要以湖水来蒙骗观水师,岂不是异想天开自讨无趣?

那名观水师果然感到有些可笑地看着这群人,冷笑道:“证据?你们想要这水的证据吗?”

薛晋哼道:“对啊!你凭什么说我们偷换了水,你亲眼看到了?”

观水师点头道:“那好,那我便告诉你这水为什么会不一样。”

他用手轻轻划过水桶的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翻起一层层碎光:“一开始给你们准备的水是城内青藻井里的井水,水质纯净,色偏青。而你们这三桶却是山下明镜湖中的水,水质略微浑浊,还有些许腥气。你说你未曾更换水,岂不是笑话?”

他又指了指第四桶水,道:“你这桶又不一样,是山脚柳树林下的阳溪水。溪水虽然性活无腥气,但桶底会有肉眼不可分辨的些许细沙,水味还略有涩感,不信你自己尝尝。”

到了薛晋的水桶跟前,那名观水师沉吟了片刻,用指头蘸了蘸水舔了下,就冷笑道:“你这小子倒也狡猾,知道各处水皆有不同气味,就到山寺蓄水池中打了一桶山泉水,只可惜这山泉和井水焉能一样,泉水向阳,井水背阴,阴阳二气一尝便知。”

薛晋懒得背水,一路空桶行进,最后到了山顶才装了一桶泉水,原以为是瞒天过海没有问题,没想到观水师一番话把他们几个人桶中水之源头说得一清二楚,来龙去脉分毫无差,不能不叫人惊愕。其实,这个环节上,他叔叔薛仁德早已提醒过他,叫他切不可耍奸猾之举,只是薛晋并不信真有眼神这样凌厉的人,所以便明目张胆地偷换了水。却不想,还是被观水师看得一清二楚。

一眼观之,能分辨十方之水,这正是观水师的第一道本领。

薛晋虽吃惊,但眼下他如何能示弱,狡辩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什么阴阳二气、甘甜苦涩,除了你谁还分辨得出来,根本就不能令人信服!”

观水师脸色一变,怒道:“我易家的观水秘术传了近千年,岂是你们随随便便能看懂的,你自己作弊,还要污辱我的技法,岂不可恼!”

薛晋冷笑道:“传了千年也未必就是真的,总之这证据叫人难以信服,我没有作弊!”

观水师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愤慨道:“你想验明我观水之术的真假吗?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另一名年轻的观水师见了,急忙低声劝阻道:“易叔,何必如此执拗呢,此人乃是薛千户的侄子薛晋,薛千户昨日就打了招呼,我等还是卖他个面子好些。”

这位被称作易伯的观水师虽然年纪大了,但性子却如血气方刚的少年般倔拗。他一把推开劝阻之人,喝道:“小六,你不必劝我,他薛千户虽是辟火司的主事,却也管不得我幽潜司,我今日便要叫这小子见识见识何为观水秘术!”

“易伯!”众人再度劝阻道。

“易前辈何必为了一个无赖浪费了自己的分水散,据我所知,分水散要用十方水秘炼多年才能得少许,只要少许粉末,就可以区分十方水的差别,只是如此用了当真太可惜了。”站在一旁的白齐道,“我倒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可以证明这人换了水。”

薛晋回头一看,这说话的人正是今早自己推的那个穷书生,不由得冷笑起来:“是你!怎么,小爷的事你也敢管吗?”

白齐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他指了指薛晋的水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水与其他四人有何不同。”

薛晋看也不看道:“有什么不同?”

“烟尘!”白齐道,“金吾卫在半山腰设了烟雾迷阵,你的水桶没有覆盖,必定会落下一层薄薄的雾草烟灰,雾草的烟灰细如水汽,正面根本看不见,但你若从侧面看就会发现,水面上会有状如细小浮萍的烟尘,但你的水面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是后加的水,这证据确凿,你如何狡辩。”

易伯一直都是从水桶的正上方细细观察,没有从侧面去看,所以未曾发觉这水面上的烟尘之别,他呀了一声,笑道:“这少年说得不错,老夫过于倚赖于自己的秘术,只想着观察这水底之色,却忽视了这最明显的水面烟尘。薛晋,你是练武之人,眼力自是过人,这烟尘你不会还看不见吧,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薛晋脸色变得极为尴尬,他还要再说话。

秦明却几步踏前,赳着头叉着腰高声道:“啧啧,你说你,都来报考金吾卫了还要偷奸耍滑,不知道这个金吾卫是最重品德二字的吗?背这半桶水都要行骗作假,日后真遇到水火之灾还不早就逃之夭夭?这种人还招来做什么!快快走吧!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这几句话说得声如洪钟,若是外人听了见了,定是觉得这少年正气凛然,不得不叫人为之起敬。但是白齐却是知根知底的,这秦明自己就是个喜欢行骗的家伙,方才要不是自己阻拦,他早就第一时间倒了桶里的水,现在倒好,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过去怒斥薛晋等人,还说不出的慷慨激昂。

秦明卸下背后的水桶,得意道:“做人呢就得诚实!俗话说得好,诚实价万金,易老爷不如看看我们的水,是不是如假包换,一滴未换!”

观水师见这两名少年一个器宇轩昂、一个文质彬彬,与旁人大为不同,登即就有几分喜欢,走过来再一瞧看二人水质,澄清透亮,无泥无沙无浮萍,确实是今早从井里汲上来的水,不由得更敬佩几分,点头赞道:“你们二人的水确实未曾换过,小六,快收了这二人牌号,记录在案。”

那名叫小六的金吾卫低声问道:“那薛晋……”

易伯立即就换了脸色,冷冷道:“这规矩便是规矩,自然不能破。”

小六只好点头道:“是!”

薛晋大怒:“好!有种!你们几个都等着瞧!竟然合起来整我,我叔叔乃是辟火司千户,我就不信我还进不了这金吾卫!还治不住你们几个小校。”

易伯不屑道:“你能不能进金吾卫那是你叔叔的本事,只是今日这第一局却是由我易伯说了算,请回吧!”

薛晋见无可扭转,气呼呼地踢翻了水桶就扭头下山,秦明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笑道:“怕你个屁呀!门都进不来!”

白齐故意问道:“我听说他父亲亦是百户,禁军历来可以世袭,你不怕他今后来找碴?”

秦明叉着腰道:“呸,怕了就不是我秦明!”

白齐点头笑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明日笔试是你的弱项,你一切须按我要求来,可保你顺利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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