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淹没在城市天际线里。夜幕正式降临,笔记本上的字已经辨认困难。
安彩瑞舍不得停下,她就着昏暗的光,忘记麻木的腿,贪婪地读着那些爱过的证明。

“握着你的手,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在那一刻,平静是真实的,是宝贵的,彼此的安静守望胜过一切喧哗和虚幻。

布满神经的十指与温柔的手掌,是人最灵巧的工具,在这里,两手相握,却成为通向彼此心灵的那座桥,守望的桥,呵护的桥,驻足的桥,幸福的桥。

然,牵手终是外在的仪式,在十指相握的深处,心灵的并行才是一切的真谛。牵手会局限于时间和地点,但心灵的守望却可穿越时空,定格为永恒。

永恒只能是感情,是彼此的关怀与爱,形体会枯,白发易生,共同远行的心,相知无绝期……”

无绝期吗?学历却轻易给他们之间画上句号。

天色暗到终于看不见。有人见她长久不动,关心地跑过来问。

“同学,你没事吧?”

安彩瑞用手按住哭得肿涨的双眼,勉强一笑:“我没事。”

她用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蹒跚走了两步,才渐渐找回感觉。

草地上那位热心的同学吃惊地看着安彩瑞,直到安彩瑞走出十步开外,她才缓过神,吃惊地自言自语:“好像影星啊!”

她左顾右看,可惜周遭都是匆匆行人,没人可佐证。等她意识到不妨追上去求合照的时候,蹒跚脚步的女孩已经混入来来往往的年轻身影中,无可辨认了。

安彩瑞走出北校门,沿政通路至五角场。无他,只是因为五角场人多热闹。她需要用热闹冲淡自己的茫然。

位于杨浦区的五角场全称为“江湾-五角场”,它是上海四大城市副中心之一,因是邯郸路、四平路、黄兴路、翔殷路、淞沪路五条发散型大道的交汇处而得名,与上海中心城区西南部的徐家汇遥相呼应,已成为北上海商圈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信马由缰,两脚带着安彩瑞向前行。

有时候是跟着前面的脚步,前面脚步陡然转了弯,安彩瑞迷茫地抬眼看了看,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她再低头跟上新的脚步。等无人可跟的时候,她抬眼四顾,自己正站在东方商厦的门口。

这家商厦算是五角场商圈中较为人流稀少的一家。

一个想法溜进脑海。

安彩瑞不再迟疑,迈步进楼,兜兜转转,沿着扶梯就上了四楼。再往上,是一家酒店。安彩瑞站在四楼中庭的栏杆上向下望。她记得,去年的秋天,有人从徐家汇港汇广场的中庭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一了百了,从此永无烦恼。不是吗?

安彩瑞痴迷地盯着四楼之下的地面,行走的人就像大号乐高玩具。

那些贫穷的日子,穿妈妈淘汰下的奇怪旧衣服的日子,被霸道的女生逼在厕所里用圆规戳伤的日子,高三放学回来偷听到妈妈向秃顶男人要聘礼的日子,用刀逼在自己脖子上跟妈妈拼个鱼死网破的日子,卷走妈妈偷藏的钱和首饰逃走的日子,总是看见弟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日子,想自食其力却总被区别对待的日子……

如果对爱情的期盼曾经是她的精神支柱,现在支柱也分崩离析了。她要靠什么活下去?!

安彩瑞呆呆地回顾短暂却苦难的一生。这个世界冷冰冰毫无值得留恋之处,分手浇灭了她最后的温暖。

四楼之下的地面似乎在低声呼唤她。

她头越凑越低,越凑越低。

身边有人发现她状态不对,可是缺乏果断的勇气去阻止。

三楼对面的一位青年从眼镜店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了低头痴望的她。马上挤开眼前的人,朝楼上跑过来。

安彩瑞眼睛一闭,心中一声叹息。唯一牵挂的,就是弟弟了。自己走了,妈妈唯一的依靠就是弟弟,希望她因此对弟弟好一些。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于是踮起了脚尖,准备轻轻一跳,迎接彼岸的自由降落。

一双手意外出现,牢牢抓住她。

“小姐?”陌生的声音试探性地喊她。

她回头。是一位英俊的先生。她看到年轻先生的瞳孔一点点放大,一双眼睛美得不像话。已经到了天堂,见到天使了吗?

前所未有的疲惫覆盖住了一直强撑的安彩瑞。她由衷地,微笑地闭上了眼。终于可以安歇了。

韩之焕看见女生回头朝自己笑一下,然后整个人就软躺在自己怀里。

韩之焕的心史无前例地砰砰直跳。天大的秘密被他撞见了。是天意吗?

终于有热心又仗义的人站了出来,出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我妹妹,身体不适,老毛病了。”韩之焕镇定地解释。

他顾不得周围围观的人,迫不及待板过怀里女孩的脸。一寸寸地打量,一寸寸的比较,心也一寸寸凉下去。

周围的人看着眼前这对靓男俊女,小心翼翼地赞叹着,倾慕着。他们的容貌都超乎寻常的俊美,恰恰佐证了“兄妹”之说。

韩之焕正好手中有一瓶水,多亏这种新式的鸭嘴式瓶盖,他得以单手打开。一点一点喂给昏倒的姑娘。

慢慢的,姑娘醒了过来。

“嘘——”他手指竖在唇边,“不要说话。”

周围还有执著的热心观众,韩之焕需要阻止姑娘脱口而出的“你是谁”。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让一让。”韩之焕扶起怀里的姑娘,对周围的人说道。路人这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散去了。

“我没有死?”安彩瑞站稳了脚,左右看一圈,张口询问道。表情不是一般的落寞。

韩之焕吃惊地闭不上嘴巴:“你想死?”

安彩瑞无比郑重地点头。

“如果你连死都不怕,应该也不怕跟我吃顿饭吧?”

“可你为什么救我又请我吃饭?”

“救你是意外,吃饭算是压惊吧。”

安彩瑞思索一下,觉得这种解释接受起来全无障碍。于是顺带打量一下救自己的人。很意外这样彬彬有礼的人竟然很年轻,年轻的这位竟然这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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