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里钻进人肚子求生,恶心无比却十分见效的大补汤。嘿嘿,乌尕那厮可是救了你命,可你却要杀他。
这么做,不仁义吧。”

姬冲戏谑地看着躺在床上,被包成粽子的公输铎。他身上没多少伤口,灼热的气浪造成内伤。东胡巫医为他全身敷上伤药,想把他体内的热毒拔出。

杀了乌尕,公输铎给出的唯一条件,他绝不会归顺姬冲,只想再看看姬冲究竟有多狠心。

“你好好养病。”

姬冲只留下这句,转身离开,脚步踏在地板上声音很响,或许他因公输铎的话恼怒,根本在戏耍他。

刺客被包围但手里有个不甚重要的人质时,听他说一句话都是多余,只需默默瞪着他,监牢里就会有他的身影。

不知是谁总结这么句话,总之被姬冲学到。在公输铎立刻答应归顺并提出要求时,姬冲的心像被针刺到一样。

这是句谎言,他只想杀掉自己手下一员大将。

“孤家寡人”,姬冲自嘲道,这一夜他喝了很多酒,第二天,天还未亮,骑着白马赶到白城。必须攻下望海城,这是他心里的一道坎,迈过去便能获得崭新的人生。

姬冲走了,留下小竹住在空荡荡的王府,苍耳回到王宫,并且带走了被人鄙夷的乌尕。任命他为清洁司的监正,一个负责为兴都清理下水道的小衙门。

兴都的下水道很宽,即使大部分时间兴都根本没有下雨,完善的排水系统里隐藏着看不见的世界。以前是鬼术赤,现在是苍耳,反抗东胡王宫的人喜欢住在这里。

因为与阿史那炎合作过,英布对曾居住一月的“地下兴都”很熟悉,心里似乎有一副地图,熟知各个排水口。若不是清洁司成立,他甚至可以摸到王宫,割下苍耳的脑袋。

“嗒嗒”

英布嘴里嚼着肉干,瞥了眼身边的青衣少年,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都不爱说话,但做事很果断,所以只要一个眼神,两人能配合好一切。

“明天,我就要走了。”

沉寂的蓄水间突然响起声音,几只耗子以为出了大事,急急忙忙逃窜回洞里。吱吱的声音四响,在密闭的空间里来回震荡,把气氛衬托的很恐怖。

“知道,计划你不是已经拟定好了吗?”

青衣少年没停手,他们眼睛上蒙着块黑布,这是为了不让自己适应黑暗。即便如此,他的手握着块尖石头,在墙壁上划着。

“要写上你名字吗?咱们在这里住了整整五十一天。”

英布把唯一的小油灯端过来,看见墙上秘密麻麻刻下的小子,大部分是影卫的密语,一堆弯弯曲曲的虫字,记录五十一天来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你担心任务会失败?”

人是个复杂的群居物种,活着时总希望别人不在乎他做什么,然而死时极度害怕别人将他遗忘。因此有了史书,有了那些为帝王将相随意篡改历史的“作者”。

东胡与北庭之战时,英布正在西京,计算需要多少时间能消除姬冲背叛的后果。算了很久,他放弃了,根本不能消除,即便姬冲和他所有手下自裁。

他赶到北庭时,战争即将结束,火炮呼啸着打碎沉寂百年未经战事的北庭,基尔城被占领,这个被阿史那族认为神赐下的暖水港口,再度飘扬起东胡鬼里家族的白狼旗。

然后英布回到兴都,在这次计划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将离开东胡,离开草原,返回秦国接受新的任务。

没有后顾之忧,英布却为伙伴担心起来,害怕他失败,丢掉性命。

“你不需要安慰我,因为你同样紧张”,章邯接下眼罩说道,“五十一天,我们……”

“五十天,”英布粗暴地打断,“我只住了五十天了”。

章邯笑笑道:“没错,你是住了五十天,不过你的灵魂在这里待了五十一天。

还记得你刚带我进来时,清洁司的人四处搜查,那一次你拔出刀,给手弩上弦,后来安然无恙,他们离开了。但你仍不放心跟出去,整整一天后才返回这里。

第二次是第二十二天时,兴都罕见地下起大雨,冲出几具尸首,清洁司再度进来查探,这一次你同样握着刀,但没有追出去,平静地回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三次是七天前,清洁司新上任监正,听说就是他带人攻入望海城。来人再度搜索到附近,然而你却连刀也没拔,带着我径直躲远。”

章邯笑着,牙齿在灯光下异常白,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道:“继续第一次,那两个人并没有死,对吗?

第三次搜查时,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很慌乱但步子很大,他们身后一定跟着那个新监正,攻入望海城的人。”

“别说了,任务取消,你跟我返回咸阳。影卫不需要你卧底,照样能杀掉姬冲和他的姘头。”

英布不耐烦地说道,豆大的火苗被他发出的气息吹的摇摇欲熄。

“噗~”

章邯突然吹熄灯,拉着英布走到一个岔道,“任务开始了,还是那两个家伙,这次他们很自信,步子踏的很结实。”

英布点点头,手弩已然上好弦,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猛然发起攻击。

两声沉闷倒地声,英布擦着匕首上的血返回。没有说法,只是碰了碰章邯的胳膊,两人就此分开。

半个时辰后,乌尕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他刚上任十天,手下死了近二十人,统统是一刀毙命。

尸体在院子里摆成一排,旁边有个青衣少年蹲在地上埋首吃面,这种昂贵的吃食是他送来两具尸首换来的。

衣服破破烂烂但很整洁,看得出这少年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服饰上的纹路,依稀看出是周王室的旁支,哪种火云绣纹没有姬周贵族身份,富可敌国也穿不得。

“你是影卫的人。”

“仓啷啷”一片拔刀声,顿时章邯身边遍布寒光。

“呼噜噜”

他头都不抬继续吃面,直到将最后一口汤喝净,才擦擦嘴道:“是,但也不是。”

乌尕挠挠头,努力地想从第一份“口供”里挖出线索。

“那你到底是或不是?”想了半天没个头绪,乌尕觉得还是直接问比较好,简单粗暴,出了岔子也不关他事。

“我父亲是客商,两个月前摄政王杀的二百一十七人中就有他,我年纪小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但举目无亲只好躲在地窖里,在那里遇到几个被你们称为影卫的人。”

“慢着,你一句句说,不一个字一个字讲。”

章邯白了他一眼,语速不变继续说道:“他们告诉我摄政王怀疑所有的华夏人是影卫密探,因为他背叛了华夏的秦王,也就是影卫的主人。”

“胡说,王爷他怎么会……”

“你继续,他们还对你说了那些,寡人为你撑腰,你不要怕。”

却是苍耳到来,她也听闻清洁司伤亡惨重,而且还有个奇怪的华夏少年。

章邯揖手施礼,礼仪备至,让苍耳很是受用,在东胡可找不到几个向他一样懂周礼的人。

“他们给我饭吃,让我躲着清洁司搜查,直到今天他们中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人,交给我两具尸体,说我能用他们换回家的路费,于是我就来了。”

章邯眼睛瞥着地上两具尸体,那是他扛回来的,死沉死沉费了他不少力气。看完尸体又大胆地看向苍耳,似乎在问“我的路费何时给我?”

苍耳突然掩嘴笑道:“好标致的人儿,将来定会成为帝国的太仆寺卿。华夏路途遥远,凭你的身板,出了城门只怕被人抢走路费,不如留在寡人身边,为我东胡所用。”

章邯眼中露出迟疑的目光,半晌,他抬头道:“不能拆了排水渠吗,那里面好多坏人,而且他们都与官府作对。”

“那是兴都的一部分,先祖汗王所建,岂能说拆就拆。不过你可以记住这句话,等到你权倾朝野时,随便你怎么做。”

章邯点点头,算是默许留下来,他曾问过英布同样的问题,回答差不多,但英布后面说的一句话让他记得很清。

“只有来历不正的君王才会在乎那些无用的虚礼”

排水渠对兴都弊大于利,但却是兴都仿造洛邑的一部分,不仅苍耳不会拆除,姬冲也不会,他们都是害怕失去权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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