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照哥哥的吩咐去做了,撒出人到处散播,现在别说是北京城,就是整个北直隶都知道您大骂朱熹了。”郊外作坊的一个独立小院里,刘色狼闷了一盅酒然后又抄起一个鸡腿大嚼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大家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你就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姜田啃着鸡脖子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装糊涂那是因为有好处,而我不想要这个好处自然就只能说实话了。”

宋懿看着眼前一只烧鸡转眼间就变成了残骸,心说你们俩还真是臭味相投,上手撕鸡的做派和乡野村夫化外蛮夷有何不同?还别说他们俩一个是斯文扫地,另一个干脆不知斯文为何物:“牧华兄这招以进为退实在是害苦了在下,现在朝堂之上谁要是敢说招你为官,那简直就是在和整个文官集团对着干,就连家祖都苦着脸让我别回城,和你见面只能来这里。”

“好说、好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直儿在家和柳先生学说书呢,同时还帮衬着赵老板干些体力活,那里已经不需要帮忙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你这里看看能干点什么,好早点拿到剩下的银子。”

色狼将吃剩下的骨头一扔:“说起你那望远镜,我爹用了之后赞不绝口,我晚上也拿着它对着月亮试了试,还别说好像真的看见了山脉。”

“那算什么!”姜田擦了擦嘴上的油:“若是今天这炉玻璃能够成功,我就给你做一个看星星用的望远镜。”

色狼也意犹未尽的抹干净嘴:“说起赵直那小子,他家那里的里甲被我逮到了,这小子一开始还矢口否认,结果一套大刑下来才算是说出了实情,原来这小子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私吞了朝廷给的救济粮,我让他把能吐的都吐出来,然后就丢给了五城兵马司,估计这小子已经在哪个荒郊野地里做苦役呢。今后赵直也算是有皇粮可吃了。”

这毕竟是件好事,姜田听了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就算自己以后隐居了,赵直和他娘也不至于饿死,只可惜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指点这个很有前途的小子了。不过这才刚刚建国多久?都说新朝气象,看来坐上龙椅的那位还没有将整个基层清理干净。

“还是让贤弟多费心了,虽然我不能救济全城的苦命百姓,但是谁让我碰上了这小子呢。就像德馨逮到我就不撒手一样,今天只是出一炉玻璃,还非要将我找来。”

姜田说的玻璃就是这几日进行试验用的样品,自从上次他点破了内应力的问题之后,宋懿经过反复的实验与思考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玻璃坚固的办法,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滚烫的玻璃液倒进模具之中,冷却的过程不均衡就产生了内应力,那么如果让冷却变慢,使得液体逐渐趋于稳定再凝固,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所以他的实验就围绕着这个想法展开,经过几次的失败之后,今天这炉是在退火窑中闷烧了十天的那批,若是能成功,大规模制造望远镜以及其他玻璃制品就成为了可能。

“对了,上回我说的澄清剂你们都试了哪些?”

宋懿连忙回答:“按你的说法,我们试用了很多方子,最后发现硝石和砒霜加入其中效果最优,只消轻轻的搅拌几下其中的气泡就纷纷溢出,果然妙不可言。”

刘宝铠听了纳闷了半天:“这玻璃液中自然是越干净越好,怎么掺了那些东西反倒更光洁透亮呢?”

姜田微微一笑:“这就是澄清剂的作用了,你当你每天吃的那些白糖是用什么澄清的,才有那种洁白如雪的样子?”

“用什么?”

“黄泥水!”

这一炉的玻璃果然如同预想的那样,不仅透明度大幅提升,而且坚固程度也达到了预想的标准,那些烧窑很多年的老工人们看向姜田的眼神变得恭敬起来,别看反复做试验的是宋懿,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姜田的指点,他们一辈子都烧不出这么漂亮的玻璃,难怪人家能挣大钱。

“成了!”姜田放下手中刚磨出来的样品:“现在大规模制备玻璃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可以成批的生产军用望远镜了,甚至还可以造一些性能降低的猴版卖给周边的国家,这下可是日进斗金钱途不可限量,那么剩下的赏金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宋懿苦笑了一声:“你当我这里是银库呢?那两种望远镜还没有制成,怎么能马上支付一千两纹银?再说这钱都给你岂不是太扎眼,就算给也不能如此的大张旗鼓吧?”

姜田想了想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前后从宋老头那里拿了七百两,这种挣钱的速度虽然和某些衙门的潜规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眼下属于非常时期,再让色狼押着一千两银子去茶馆的确有点扎眼。

“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帮你们慢慢的做镜子,然后钱分批用我的马车带回去。”

宋懿心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小弟还是要问一句,既然你为了辞官使出了这种绝户计,难道就不怕天下读书人都视你为仇敌?”

姜田还没说话,刘宝铠就在一边搭茬了:“怕什么,那些书呆子也就是骂人的工夫一流,既然不做官他们就算每天骂上一千遍又有何用,再说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定下科考的章程,说不定这些人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实的情况和色狼说的差不多,那位穿越来的皇上早就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位疑似穿越者的家伙存在,只是公务繁忙加上无法确定,才没有打草惊蛇,可看了宋应星的科研报告又让假太子刻意接近之后,他十分肯定对方就是个穿越者,而且前来的时空应该和自己十分接近,毕竟那些辱骂儒学的言辞只可能出自一个地方的一个时间段内,海外华人圈子可没有批孔的经历,也没有那么多新颖的考证来搞臭朱熹。原则上说作为一个穿越前辈,能看见和自己身份接近的人应该是值得高兴的,毕竟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但是身为皇上这个老乡的存在就显得很微妙了,自己那些在别人眼中惊世骇俗的功绩,在同类看来只能算是作弊,而且这个人还明显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也肯定发现了自己也是穿越者。于是摆在皇帝面前的选择就是剩下了两种:杀或是禁。

不过嘛自打听说了姜田那些言行之后,皇帝陛下又把马上动手的冲动遏制了下去,并且还特批招他为官,就是想看他究竟有什么反应好再做决断,如果他欣然上岗,就证明这人目光短浅没什么城府。如果他言辞婉拒,则说明这人已经警惕起来了,想刻意的保持低调,说不定野心不小有别的图谋。出乎意料的是姜田并没有按照正常的行为准则去行事,他虽然拒绝做官,可采用的办法却相当高调,不仅招惹了一大堆的文人士子,还有效的将这些功力不凡的嘴炮党拒之门外,尤其是最后在门上挂出“六艺不全者恕不接待”的牌子,这足足让皇上笑了一整天。他现在是越发的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再说这人现在还负责研制望远镜,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现在就动手,且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姜田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引起了前辈的注意,但是他就是在赌,赌皇上不会马上将自己捉走,这不仅是因为他姜田正在刷新科技,还因为他这么做就是猜这位前辈很有可能打算废除科举,至少也是对现有的科考进行大规模改革,那么自己这个高调的急先锋就不能被索拿入狱或是人间蒸发,这样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觉,以为朝廷还是要回到八股的老路上来。那么在尘埃落定之前,皇帝就算想拍死自己永绝后患也要忍下去。那么争取到的这段时间就是自己布局逃跑的关键。这也是他催促宋老头兑现银子的原因。至于怎么跑也很简单,别看他每天坐着租来的马车招摇过市,但是一出城他就拿出银两贿赂车夫,让他教会自己如何驾车,就算没有人家那种长期积累的经验,至少现在赶起车来也似模似样了。所以每次出城之后他就塞给车夫一点小钱让他在城门附近等自己,趁这个空档他就驾车采用蚂蚁搬家的办法将那些沉重的银子埋在郊外备用。没人知道他的这些准备工作,但是只要他出现在茶馆里就必然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最近就连他说的相声都开始朝着讽刺儒家的倾向发展,比如最近的这一段……

“我说你的脑袋有八斤半!你信不信?”姜田站着摆出一副嚣张的嘴脸,没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的听众们顿时哄笑了起来。

在这段相声里,本来包袱就是抖在这个地方,但是剧情铺垫之中,抬杠铺的掌柜的曾经问得孔圣人哑口无言:“既然你自己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么你又是怎么周游列国居无定所呢?”

在此之前是没人敢直接质疑圣人的理论,就是亚圣的也不行,如果觉得有问题,也只能偷偷想想不敢声张,就好像王阳明格竹一样,自己对着竹子发呆就好了,千万别和其他读书人探讨,更不能高声宣扬,唯独姜田最近是变本加厉的开始向圣人的名教发起攻击,更要命的是这小子还走的是基层动摇的路线,通过相声这种社会底层喜闻乐见的形式在普通百姓中传播。其实吧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的父母早就死了,所以这个传统相声是有极大漏洞的,姜田虽然是穿越者,但是这一世的记忆中对孔子的履历可是清楚的很,于是等段子表演完了,大伙笑的也差不多了,姜田这才端坐在书桌之后,认真的板起面孔。

他朝台下拱拱手:“诸位!笑话归笑话,大家莫要当真,有人问我说的这叫什么书,其实在下不是说书,而是在说相声,这相声嘛就是相貌之相、声音之声,不过是博您一笑罢了,但是对于孔子还是应当保持恭敬的。”

谁都知道他最近正在倒孔,怎么突然间又开始说保持恭敬了?底下听乐子的观众们有点搞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就连从不干涉演出的赵老板都有点诧异,只听他继续说道:“孔子其人姓孔、名丘、字仲尼,生于春秋末期的鲁国,他的学问受周公与管子影响,又拜老子为师,最终学有所成创立了儒家,可见儒学本是博采众家之长,怎会妄自尊大,更不可能斥其他学问为细枝末节奇技淫巧……”

先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孔子,免得很多白丁们搞不清楚孔子的生平:“说他圣贤,那是因为他尊师重教、广泛的传播知识,说他名不副实则是因为此人看不透世态炎凉,以为只要天下人都心向圣贤便可国泰民安教化万方,其实大伙都知道,前朝那些嘴上说着仁义道德的道学先生们,鞑子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剃发称臣,这些人哪个读的不是圣贤书?所做之事和所讲之言却相去十万八千里,否则这大好河山又怎会让鞑子蹂躏……但是这是孔子的错吗?不对!前明的覆灭天灾人祸皆有,只是人祸更甚罢了。若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两千年前的古人,说这话的人其寡廉鲜耻可见一斑。自汉武帝以降,历朝历代除了蒙元不算,都是独尊儒术的,但这也是表面上说说罢了,其实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儒法兼用两者相得益彰,那为什么每个朝代的灭亡都没有明朝那么的读书人祸国殃民呢?贪官污吏横行也就算了,毕竟哪个末世都是这样,可是衮衮诸公殷殷学子,为了权柄争来斗去口水横飞,却全然不顾灾民嗷嗷待哺,外寇屠戮百姓,九州生灵涂炭,他们却在一些“名教”、“大义”上浪费时间,险些害的咱们亡国灭种!敢问孔圣先师就是这么教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姜田一反常态的从说相声变成了演讲,这些经历过战乱的人们大多心有戚戚,正如姜田所说,即便儒学有错但也不至于荼毒百姓,错的是那些打着名教的旗号装成君子争名夺利的真小人们,这可以算是指向性的问题,配合着他挂在门前的那块牌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斗争的方向一下子就从倒儒变成了批斗儒生,儒学存废之争被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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