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旷云面色严肃,这次还真不是伪装。
他大声又道:“上次琅琊危机,您逼迫我们出动私兵,那事虽然吃亏,但是我们认了,但是粮食不行,粮食比命更重,唐大人我不怕跟您明说吧,您今天就是再把小主公喊来捅我一刀,甚至是两刀三刀八刀十刀,我宁愿死了也不可能折价卖粮食。”

唐峥面色不变,点头道:“我明白,粮食是家族的底蕴,你是王氏家主,要对全族负责。”

王旷云嘘了口气,踟躇片刻终于道:“一千石,给您按照市价,再多半点也无,就算加价也不能卖。”

唐峥面色还是不变,不过这次却把点头换成摇头,淡淡道:“不行,一万石不能少。我那边每天要消耗几千斤粮食,一万石最多也就撑上半个月。”

“唐大人您这是逼我。”

“不要喊我大人,我已经辞官归隐了。”

唐峥脸上慢慢浮现微笑,笑眯眯又道:“今次过来我是以一个平民身份和你做生意,废话不多说,一万石粮食不能少,价格就按照市价八成计算,我唐峥将会记住你们王氏这个人情。”

王旷云沉默,咬牙,面色青红不断,显然无法下定决断。

“答应了!”

突然后堂传来一个苍老声音,笑呵呵道:“两万石,不要钱,此粮算作白送,只换唐小哥一个人情。”

苍老声音似乎很有力度,比家主王旷云更有力度,直接又道:“旷云你即刻让人装车,今天就把粮食给唐小哥送过去,唐峥小哥,老夫腿脚多有不便,我就不出来陪你说话了啊。”

唐峥朝着后堂看了一眼,微笑道:“在下也是琐事缠身,同样无法留下做客,这位老先生还请放心,琅琊王氏的人情我记下了。”

后堂呵呵一笑,没有再发声音。

唐峥拱了拱手,转身毫不停留,他一路大踏步出门,似乎并不担心王氏不给他粮食。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王氏大门,后堂才忽然走出一个老者,这老人明显是王旷云的长辈,行走如风压根没有腿脚不便的迹象。

王旷云小心上前,语带迷惑问道:“四爷,为什么白送粮食?整整两万石,这让咱家的存粮直接百中缺一啊。”

百中缺一,也就是少了百分之一的意思,这时才看出一个世家的底蕴,乱世之节竟然还有两百万石存粮。

王旷云又道:“那唐峥已经不是官了,没必要跟他打关系,即便是感激他曾保卫琅琊,那也可以用其它方式给点报答。孙儿真是不明白四爷您怎生想的,两万石粮食就这么白白送去了……”

老人呵呵一笑,淡淡道:“两万石算什么?老夫准备送他二十万,二十万如果还不够,那就追加到五十万。”

王旷云一惊,脱口而出道:“四爷,您莫非老糊涂了?”

这倒不是不尊重,而是震惊之下的自然反应,五十万石粮食什么概念,能让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三年不惧灾荒。

王旷云这货虽然性格有些无耻,但是对待家族倒是异常诚心,古代宗族之所以能够传承不断,其实和家族人向心力强大也有很大关系。

但是老人却对王旷云很失望。

他看了王旷云一眼,忽然遗憾摇了摇头,略带惋惜道:“可惜你弟弟性格癫狂,否则还真轮不到你来做家主。”

王旷云怔了一怔,随即面色讪讪道:“四爷赠送唐峥粮食,莫非存有别样打算。”

老人缓缓仰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突然悠悠道:“我堂堂琅琊王氏,晋朝之时何等辉煌,王与马,共天下,然而如今呢,只能窝在琅琊小县之中,连保住世家的名分都有些勉强。”

王旷云再次怔了一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小心试探道:“四爷您的意思是?”

老人依旧盯着头顶的雕梁画栋,淡淡道:“昔年战国之末,吕不韦谓父亲曰,耕田收粮获利几何?贩卖珠宝利有几何?扶持国君又有几何?”

这是千古有名的典故,说的就是奇货可居之事。

王旷云世家出身自然听过,闻言双目瞳孔一缩,脱口而出道:“四爷对那唐峥竟然如此高看?”

老人终于收回仰望雕梁画栋的目光,看着王旷云不紧不慢道:“十五岁少年,突然成了琅琊县令,为官短短半年,已行数件大事。突然又和朝堂闹翻,辞官归隐做个种田郎,女皇不但不罚,反而厚赐万亩土地,另有二十里荒山一座,据说地契都是此子自己随便写写盖了个印。”

王旷云想了一想,略带迟疑道:“那也只能说女皇对他不错,但是据孙儿所知女皇对好几个年轻人都很不错,应该是大周欲要培养年轻新人,唐峥只是受到扶持的其中之一。”

老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又道:“区区一个农户出身的少年,家里却有三个万人敌长辈,随随便便可以当上六县之一的县官,说不干了立马就撂挑子不干,辞官归来之后,第一个大手笔就是开荒上万亩,明明可以压榨百姓帮他种田,偏偏却咬牙自己掏腰包购买粮食……”

老人说道这里又扬起了头,似乎喃喃自语道:“旷云吾孙啊,此子是一条龙啊,四爷爷我说五十万石粮食都算少的,若非担心家族撑不下去我想把两百万石都给他。”

王旷云若有所思,猛然冲着老人恭敬一礼,大声道:“孙儿感谢四爷爷点拨,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命人开仓装粮,然后亲自押送着给他送过去。”

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道:“孙儿去之后也不回来了,请四爷爷做主在家中再选一个话事人,孙儿我便跟在唐峥身边做个管家,发自真诚帮他管理各项琐碎之事。”

堂堂一个世家族长,竟然要给人去做管家?

偏偏老人直接点头,语气忽然变得极其严肃,郑重道:“既然要去投奔,先要记住一事,纵算千难万苦,不可反悔回头……他死,你跟着死,他活,你跟着活,若能坚持二十年不变,我琅琊王氏给你王旷云立牌匾,家族之赌注,拜托吾孙矣。”

王旷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转身大踏步出门。

等到他出门之后,后堂忽然又走出一个老人,目光闪闪道:“四哥这又是为何,咱们不是已经押注别人么?昨日您还派我前往县衙,给新任的县令孔如云奉上两千贯见礼,人家那可是大族孔家的嫡子,他比唐峥更有机会崛起吧?”

四爷缓缓闭上眼睛,淡淡道:“你回去琢磨琢磨再来问我。”

那老人面色一红,听出这是在训斥他虑事不够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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