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茶水灌个半饱之后,钱知府才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后堂走来。
陆笙连忙站起身,“下官提刑司陆笙,拜见知府大人。”

“陆笙啊……抱歉,让你久等了。原本以你的甲榜进士身份,本官本该将你安排到我的挥下任职。不过本府尚无空缺,执笔师爷要再过一年才会卸任,所以先委屈你在提刑司干一段时间。一年期满之后再调你回来。”

“下官惶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哪个部门都是一样的。明知知府大人公务繁忙还来打搅,是下官不是了还请大人恕罪。”

“哎——苏州府遭遇百年难遇的风灾,六县百姓皆受灾严重。本官真的不知道百姓能不能撑过这段时间,吾等为一方父母,也只有与百姓同舟共济共渡难关了。

听下人说你为公务前来?何事?”

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钱知府立刻开门见山的问道。

“启禀大人,提刑司刚刚重开,便接到一桩大案,所以下官特来向知府大人请教。”

“大案?什么大案?”钱知府动作一顿,疑惑的问道。

“何府被灭门一案。”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凶犯已经抓到,秋后问斩,你还要查案?”钱知府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

“是,此案已结全城皆知。但是凶犯之父李宁今日一早给提刑司递来状纸,要下官重查此案。李宁爱子心切,就算儿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他也想知道李厢为何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所以……”

在知府大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陆笙还是能感觉到一点压力的。毕竟身为一府一把手,这点官威还是有的。

好在陆笙前世和官员打交道多了,对这点倒是有不小的免疫力,所以脸上依旧一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钱知府盯了陆笙许久,就是一旁的陆狸都感觉到有些窒息。突然,钱知府展颜一笑,压抑的气氛瞬间一消。

“不愧是年轻人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敢做,也敢冒犯上官。”

“下官不敢!”陆笙连忙躬身说到。

“本官并不是责备你,相反,你敢来我面前说要重查此案,本官很欣赏你。每隔三年,朝廷总会多出一批新晋进士,有老有少。但真正想做事,敢做事的却是不多。

一个个想着升官往上爬,曲意逢迎,巴结上官无所不用其极。本官对此,深恶痛绝。

我看过你的文章,春奎作答的答卷前几天也被放在本官的案前。文章老陈,中规中矩,少有年轻人的锐气。现在看来,看人还是不能仅凭一纸文章啊。”

“大人过誉,下官惶恐。”

“你既然已经接了状纸,本官准你重查此案。但是,本官自问断案无误,人证物证具在,证据确凿。”

“那,李厢可有认罪伏法?”

“哼,试问世上哪个恶人会承认自己罪大恶极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等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

来人,传成捕头过来!”

钱知府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示意陆笙坐下说话。接下来,钱知府算是上级领导对下级官员的一次非正式谈话。

问了一些生活上的情况,又问了一些陆笙对治理的看法。都是一些浅显的问题,说到深处,钱知府也立刻打断。

没有一会儿,一身劲装的成捕头大步跑来。

捕快的服饰和陆笙提刑司的样式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捕快的是黑色,而提刑司的是红色。

陆笙是提刑司主司,算是文官。但提刑司又是属于刑侦部门,所以官服介于文武之间。既有文官的气度儒雅,又有武官的精简干练。

腰间佩剑,非但没有妨碍倒更显得威风凛凛。

不得不说,大禹皇朝的官服设计很潮流,也很用心。

“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成捕头,这位是新上任的提刑司主司,此次前来欲重查何府灭门一案。你将何府一案的卷宗资料皆转交给他,且需配合陆大人查案。一些小事,无需请示与我。”

“重查何府一案?”成捕头的反应和钱知府的一模一样,“此案还有什么好查的?”

“成捕头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质疑府衙的断案。只是罪犯之父请提刑司查案,你也应该知道,提刑司快揭不开锅了。

而且,凶手李厢我也认识,以为对他的了解,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确实匪夷所思。他父亲不理解也情有可原。”

“有何不能理解的?李厢幼时被恶犬咬过,那天夜里,狂犬症发作,人变得疯魔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毒杀岳父家满门,将未婚妻撕咬致死,这等事哪里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成捕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掩盖音量,所以钱知府和陆笙都听得真真切切。

陆笙也记起来了,大概在十几年前,李厢确实被恶犬咬伤过。这件事后来闹的很大,李员外大怒,发出悬赏令要缉拿咬伤爱子的恶犬。赏银一百两。

最后恶犬找没找到陆笙不知道,但全城的狗都被杀的差不多了却是事实。杀狗,成了苏州府百姓发家致富的捷径。反正很多人排着队提着狗去李府领赏钱。罪过,罪过。

“狂犬症?”陆笙微微一愣,“李厢还活着么?”

“陆大人何意?尚未到秋后问斩,李厢自然还活着。”

“但是成捕头,你难道不知道狂犬症一旦发作,病人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死亡,如果李厢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并无狂犬症。”

“这……我倒真的不知。不过,就算不是狂犬症,当时是我带人去了何府抓人,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好了,成捕头,本官让你配合陆大人就配合,别那么多怨言。毕竟是一条人命,该慎重还是要慎重。万一冤枉了好人,还让真凶逍遥法外就不好了。

本官公务繁忙,先去忙了。”

“下官恭送知府大人。”

“属下恭送大人。”

直到钱知府背影消失,陆笙才支起身子,而成捕头的脸上还是满脸的不快。不过钱知府有令,成捕头也不再有其他怨言,对着陆笙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大人,请随我来。”

陆笙对着陆狸招了招手,兄妹两跟着成捕头来到档案室。

成捕头在一个抽屉之中拿出一卷宗,递到陆笙的面前,”陆大人,这些便是何府灭门一案的相关文书。”

就着烛火,陆笙快速的翻阅了起来。

“何府上下十四口皆被毒杀,何府老爷的一条胳膊被砍去,去向无踪?大小姐何韵死状最为凄惨,胸部被撕咬的血肉模糊。但死因却是掐断喉咙而死……”

“不错,凶手在施暴之时,何韵小姐应该在奋力反抗。所以凶手用力掐着何韵小姐的喉咙,最终被活活掐死。”成捕头脸色铁青的说到。

“我做了十年的捕快,还从未见过如此穷凶极恶之徒。”

“但是仵作验伤上看,何韵小姐生前并未受到强暴?”陆笙疑惑的抬起头。

“应该是凶手在施暴的时候不想将何韵小姐掐死了,因为何韵小姐已死,所以凶手就没了兴趣。转而盯上了何府的二小姐。”

陆笙连忙打开另一份卷宗,“何府二小姐何晴,半夜被突然敲晕,而后被凶手强暴。醒来之后,何晴慌忙开门呼救。

却不想凶手竟然未走,在开门的一瞬间被一剑刺进小腹。但好在这一剑避开了要害,所以何晴小姐才活了下来。何晴没看到凶手样子?”

“当时正值丑时,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何晴小姐没看到。而凶手在行凶之后不久,我便带人赶到将李厢当场抓获。”

“丑时?你们怎么会赶巧赶到?有人报案么?”

“对,白少宇公子匆匆来报案的。”

“白少宇?画中仙白少宇?”陆笙惊异的问道。

白少宇,是苏州府鼎鼎大名的才子。在陆笙高中之前,白少宇的才名远在陆笙之上。

去年秋试,陆笙考取了第七名,而白少宇却是第一名。但白少宇痴迷于仙道,再加上尚在丁忧期间所以并没有上京赶考。否则,以白少宇的才华,说不定还能争一争状元的名头。

“正是白公子。”成捕头淡淡的说到,“当时白少宇与几位好友在清月坊饮酒到深夜,醉醺醺的白少宇想寻个地方方便。却不想误入何府的后门,误将后厨当成了茅厕。

在后厨之中,看到了被毒杀身亡的何府下人。当时就酒醒了,连忙慌张的跑到衙门来报案。

从和他一起饮酒的人口中推断,白少宇和他们分别之后回家,到误入何府再到官府报案,中间没有任何作案的时间。所以……排除了他嫌疑的可能。”

从这一点来看,成捕头的办案还是逻辑严谨的。虽然说李厢的杀人动机还不明,但这个时代背景本来就不注重这些。

人证物证具在,就算犯人不认罪服法,有这些罪证足以让官府定案了。

“何韵小姐胸口被咬到血肉模糊,胸口有纹身残留,推测为飞鸟类纹身?女人流行纹身么?”

“这……我接触的女人也不多哪里知道?但清乐坊的姑娘多有纹凤啊花啊什么的。”成捕头如实说道。

收起卷宗,陆笙将卷宗打包交给陆狸,“成捕头,我可否去大牢看看李厢?”

“可以!”成捕头既然奉命配合,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刁难陆笙,陆笙兄妹跟着成捕头坐上马车前往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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