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走出医院大楼时,天色已经黑透,黑幕似的天空挂着寥寥几颗星星,散发着凌冽的冷清。袁志抬眼环顾,林立的居民楼依然布满了温暖的光。只是在这片辉煌的灯火下面,却是与之完全不匹配的空寥与寂静。
武汉这座城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寂静的让人害怕。这种寂静,仿佛黑暗中潜藏着一头龇牙的猛兽,让人从心底里面涌起一股寒气!

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这座漂亮的城市,才能重新恢复它的活力?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热闹喧嚣。人们的脸上不再是担忧和惊慌,而是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一股寒冷的夜风吹来,让袁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收回了眺望远处的目光,裹紧了外套。

这个武汉的冬夜,还真是有点冷啊。

袁志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感冒了,那会带来很多的麻烦。他呼出一口浊气,找到了停在一旁,负责接送他们往来酒店和医院的通勤巴士,走了上去。

“辛苦了。”司机回过头来说,虽然因为口罩的缘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袁志从他话音里听了出来,这位司机是带着笑容讲出的这句话。

“谢谢,你也辛苦。”袁志回道。

“袁志?”听见他的声音,通勤巴士上面一个人抬头看向了袁志,并招呼道。

袁志定睛一看,在这辆通勤巴士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他们组里一同下班的医生和护士外,还有其他组在这个时间点下班的人。而叫他的,同样是一个熟人——京墨的好朋友雍琴。

“雍琴?是你吧?你也下班了?京墨呢?”袁志开口就问京墨,他在车上并没有看见人,甚至还后退一步,往车外张望。

“别看了,京墨没在这里。她本来是应该跟我一块儿下班的,但她认为自己还能再坚持,就跟别人换了班,估计要十点过才会下班休息……来,坐这儿。”雍琴在讲了京墨的情况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座,招呼道。

袁志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雍琴旁边的位置,想要向她打听一下京墨的情况,但又不好直接问,便先说:“说说你们组今天的情况吧,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就一个字——累!”雍琴把身子往后面的椅背一靠,好让自己能够坐的更加舒服,感慨地说道:“来之前,我就听说一线不容易。来了后才知道,来之前听说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真不知道本地的这些同行,是怎么扛下来的。”

“怎么扛,拿命扛呗。”袁志轻声道。

“是呀,拿命扛……”雍琴颇有感触地说,“在我们组负责的病区,有几个当地医院的护士,我听她们讲,从疫情开始到现在,她们身边的好几个同事,都因为近距离接触病人感染了新冠。她们都在自嘲,说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想,下一个被感染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可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坚持在了一线,寸步没退,是离病人最近的人。我问她们为什么这样做,你猜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时候又上来了两个医护人员,人数到齐,司机招呼了一声后,关上了通勤巴士的车门,启动汽车,缓缓驶出了医院。

袁志回头,看了眼在漆黑夜幕下灯火辉煌的医院,张了张嘴,像是在回答雍琴的提问,又像是在呢喃自语:“我们不扛,谁来扛……”

“对,就是这句……咦,你是怎么知道的?”雍琴先点头,然后有些惊讶的问。

袁志收回了目光,看了她一眼,回答说:“你忘了?在我们组负责的病区里,也是有本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的遭遇和经历,都是一样的。”

袁志清楚记得,本地医院的同行在讲出这番话时,表情都很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

当时,他忍不住问这些同行害怕吗?都说害怕。又问他们想过要退缩吗?却齐齐摇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顾不上想这些”。

是顾不上想,还是从来没有想过?袁志不清楚。但他知道,在武汉的医护人员里,有不少原本是在家里休假的,在疫情爆发后,却是二话不说,纷纷赶回了医院。甚至还有一些人,是从外地老家,也通过各种方式赶了回来。在交通业已封闭的今天,该是多么艰难。

问他们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谁让我们是医生、是护士呢?在这种时候我们不顶在一线,谁来顶?灭火的时候,是消防战士冲在一线;抗洪抗震的时候,是军人冲在一线……现在爆发疫情了,可不就该我们冲在一线了么?”

以前袁志听说过一句话,叫“平凡的人演绎着不平凡”,总是感觉这话讲的假大空。但今天,他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武汉同行的这些话语、这些行为,让袁志深受刺激,在悄然中催生着点滴的改变。

雍琴不知道袁志在想些什么,她轻叹了一声,感触很多的说:“武汉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真的是很不容易。相比起他们,我们现在虽然累,但在安全防护、在后勤保障上面,相比他们最初的时候,已经要好出了很多倍……”

“是呀,他们让人钦佩。”袁志点了点头,能够让一向骄傲的他,讲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片刻过后,袁志才又开口,问道:“京墨今天还好吧?”

雍琴露出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要打听京墨的情况。放心吧,京墨今天的表现很好,还被我们那组的护士长给看上了,要拿她当骨干培养呢……”

在袁志的追问下,雍琴挑了几件京墨今天做的事情讲。袁志听的很认真,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京墨认真、努力地想要照顾、护理好每一个病人的模样。

“真是个傻姑娘啊……”袁志忍不住轻声的嘀咕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雍琴问,袁志念叨的声音太小,她没有听清。

“没什么,你继续说。”袁志打了个哈哈,没有告诉雍琴自己刚才念叨的是什么,万一雍琴把这话告诉给京墨,让京墨知道了自己说她傻,转头京墨准得收拾他。

“没了。”雍琴把手一摊,说道:“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不可能时刻帮你‘盯’着京墨。”

这是实话,袁志笑笑,感激的说:“谢了,等回了成都,我和雍琴请你吃饭。”顿了顿,又说道:“你和京墨在一个组里,她要是有什么事,还请你多帮忙。”

“这个不用你讲,我和京墨是朋友,肯定是相互帮忙的。至于请吃饭的事,咱们可就说好了,明天我就给京墨讲,免得你赖账。”雍琴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从衣服兜里摸出手机,开始给父母和男朋友报平安。

她刚给男朋友发了信息,男朋友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雍琴接了后,瞥了眼车上同样在跟家人报平安的同事,小声说道:“嗯嗯,我刚下班,正在回酒店的车上,同事们都在车上,不怎么方便,有什么话微信上说吧……嗯嗯,我也想你。”她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左右同事,然后才在微信上面跟男朋友互述思念,讲起今天的辛苦和不易。

听得出来,雍琴的男朋友在电话里除了很认真的倾听,还一直不断地给予安慰和鼓励。雍琴的心情也在一来一往中,慢慢好了起来。

袁志见状,不好意思打扰雍琴,免得吃上一嘴的狗粮。想了想,他也拿出手机,这才发现父母还有同事,都在之前给他发过信息询问情况。

他当时正在隔离区里,手机并未带在身边,所以没能看到这些消息。

挨个看了后,袁志先是给父母回了信息,报个平安,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下班,然后又给同事简单回复,大致讲了讲一线的情况。

最后,袁志还发现,京墨的爸爸也给他发了条信息,小心的在询问京墨的情况。

想必是京爸发了信息给京墨,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这就只能求助于袁志了。

这可要好好回复才行!

袁志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好像在应对一场重要的考试一样,先在脑海中构思了一个大概的框架,再仔细的组织成语言,最后又认真的检查了几遍,才郑重的点了发送。

很快袁志便收到了京爸的回复:“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在救治病人的同时,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有什么事,记得及时给我们说。”

“好的,谢谢叔叔关心,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的。”袁志飞快的回复道,完了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请叔叔和阿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京墨的。”

等到京爸回了个‘好’,他才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见京爸没有再发信息过来,袁志才又跟回信的爸妈聊了几句。

对老妈,主要是以宽心为主,挑好事讲,让她不必担心;对老爸则是详细讲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种种情况和症状,与他进行了一些学术上的讨论。毕竟老爸也是医生,干了几十年的临床,还经历过非典,在临床上面的经验非常高,能够给到一些很好的建议。

期间袁志还给身在武汉,大学时期同宿舍的老大郭明发去了信息,询问他的病情如何,但是并未得到回复,也不知道是郭明已经休息了呢,还是正在接受治疗。

虽然担心郭明的情况,却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他看到后回复了。

思忖片刻后,袁志又给大学宿舍老三赵庆顺和班长齐霞发了信息,询问他们在武汉的情况。

齐霞没有回信,袁志猜测她应该是跟自己一样,已经进到了医院,这会儿多半还没有下班,正在隔离区。

老三赵庆顺倒是很快回了信息,他告诉袁志:“我们黑龙江医疗救援队今天刚到武汉,正在接受培训,明天就进医院上一线。二哥,我听班长说,你和嫂子都到了武汉?你可真没意思,我之前告诉你,我要报名医疗救援队的时候,你还一声不吭。诶对了,你们上到一线了吗?情况到底怎么样啊?”

袁志看到这些文字,就能够想象出赵庆顺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略作考虑后,他回复道:“我和你嫂子都上一线了,我刚下班,至于情况嘛……比你想象中的要更难、也更辛苦,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不仅是一场硬仗、恶仗,还很可能将是一场反反复复的拉锯战。”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紧张了。完了完了,今天晚上怕是睡不好了。”赵庆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聊了几句后,袁志忽然问:“除了我们两个,还有老大和齐班长外,你还知道有谁到了武汉,到了一线吗?”

赵庆顺带着困惑与不解的回复道:“据我所知,还有几个同学与老师,但不是我们班的……二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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