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诏,松州,下霸城。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咳嗽从喉间溢出,聂良本想再忍忍,孰料一股腥味上涌,引起一阵阵反胃。

他用帕子捂住了嘴,重重咳了出来。

待他将帕子取开,雪白的帕子已经染了一团刺目的黑红色血。

他正望着这摊血怔怔出神,耳尖听到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正由远及近向他靠来。

聂良下意识将帕子攥紧塞进袖子,重新躺了回去。

“进来。”

聂良暗中抹掉嘴角残留的血渍,屋外恭候的侍女鱼贯而入,服侍他洗漱更衣。

简单用过早膳,侍女端上来一晚黑黝黝的药汁,大老远便能嗅到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聂良本就是怕苦的人,但他知道自己还要靠着这些药吊命,不得不捏着鼻子灌下肚。

“子顺来点卯了?”

聂良的面色不是很好,双眼眼眶略有凹陷,黑眼圈让他看着十分疲倦、没精神。

侍女道,“卫军师一刻钟前便在外头恭候了,为了不惊扰老爷,这才没派人通传。”

聂良和卫応不仅是主臣关系,他们还是至交好友,私交亲密。

知晓聂良境况不好,卫応恨不得将床铺都打包过来照顾聂良。

聂良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侍女打发下去。

带人走了,聂良才起身从一旁取来一只灯盏,借火烧了沾血的帕子。

他的身子他清楚,表面看着还好,实则外强中干,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

聂良双眸划过一道冷芒。

不管还能坚持多久,他都要熬死聂老太爷才行。

若是他死了,这位爷爷可不会全力支持聂良的儿子,多半会将聂良经营的家业交给同辈兄弟。聂氏是个什么情况,聂良心里有数。若聂良的儿子无法掌权,孤儿寡母只有死路一条。

“参见主公。”

卫応耐心正坐,等了许久才等来聂良,对方脚步虚浮,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多礼?”聂良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昨日收到几封密信,本该早早交予主公,但那时已是深更半夜,不敢惊扰主公清梦,只能今晨早些来点卯了。”说罢,卫応将几封书信交给聂良,“一封来自东庆,一封来自老太爷。”

东庆?

“难不成是那柳羲又弄什么幺蛾子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纤细修长的手指将火漆打开,两指取出里面的密信。

“果真是个不消停的女人。”一目十行看完,聂良感慨道,“柳氏有女如此,何愁不兴盛?”

卫応提醒道,“柳羲与黄嵩开战之前便单方面宣布分宗独立了。”

换而言之,柳氏别想从姜芃姬身上占到半毛钱的便宜。

想想也是同情柳氏,若是柳羲心向着柳氏,不愁接下来百年兴盛啊。

“柳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奈何柳氏这个鸡窝留不住人家凤凰。”聂良平淡道,“她惯会找事情,现在距离征伐黄嵩才过去一年多,她便忍不住摩拳擦掌对南盛下手了,她也不怕噎住。”

卫応诧异,密信的内容居然是这个?

如此说来——

“南盛盟军赢了?”

聂良道,“根据线人回禀,南盛盟军惨胜。近些日子可有南盛的消息?”

卫応回答道,“最近才传回来一批新的。”

聂良喉咙有些痒,忍了一会儿才将咳嗽的冲动压下,他可不想当着卫応的面咳出血来。

“你去将那些都取来。”

打发了卫応,聂良这才捂着帕子闷闷咳嗽两声,这次倒还好,上面没有血迹。

没多久,卫応抱着一摞书简过来了,聂良按照时间标注一一看过来。

因为南盛和中诏相隔遥远,消息都是半个月传一次,滞后性很强。

好比聂良手中的内容,实际上是一个多月前的旧闻了。

凭着这些旧闻,结合东庆方面的消息,聂良也大致摸清了南盛的局势。

看完之后,聂良笑道,“她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南盛这是势在必得啊……”

南盛兵力空虚,姜芃姬却好生修养了一年多,正是士气高亢的时候,出征南盛大有可图。

二人慢慢踱步至坤舆图前,望着图上的景秀山河,聂良却生出了一股荒凉之情。

卫応道,“柳羲下一个目标是杨涛。”

揍了杨涛才轮得到安慛。

杨涛扛得越久,安慛便能有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聂良道,“纵观杨涛在南盛的发家史,他……亦或者说他身边的人不是喜欢束手待毙的性格。多半要努力一把,绝境求生。子顺,你猜猜,杨涛要怎么做才能盘活整个棋面?”

卫応思忖一会儿。

“单凭杨涛一家,怕不是柳羲对手,莫说一年,怕是半年都有些悬。唯有结盟一条生路!”卫応道,“杨涛刚与安慛合作结束,观后者的举动,多半不会卷入这场混战,躲在背后当只黄雀倒有可能。如此一看,杨涛若想对付柳羲,多半是会选择派人劝说主公结盟?”

毕竟,姜芃姬身边相邻的敌人就这么几家。

聂良道,“多半如此。”

卫応道,“倘若杨涛真派人过来了,主公可会应下?”

聂良叹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任由柳羲坐大,不过是给自己养了个心腹大患。趁着她还未彻底成长起来,倒不如想办法将其扼杀在萌芽。杨涛若是派人过来,结盟必须应下。”

卫応点点头,赞同聂良的观点。

不过卫応怎么也想不到,聂良这么做也是在安排身后事。

说完了第一封密信,聂良又打开了第二封密信,这是他爷爷发来的。

信函上没写几个字,一眼就能看完。

卫応紧张问道,“老太爷有何指示?”

聂良道,“祖父仍是不赞同,他说大郎年级还太小了,不适合这么早立为继任者。”

卫応一听面色都青了,咬牙道,“老太爷这是诚心要主公不痛快?”

聂良垂眸道,“祖父威风赫赫了一辈子,临近暮年却被孙子夺权架空,心里肯定不舒坦。”

聂氏作为中诏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底蕴可不是普通生士族能比拟的。

不过,大家族屁事也多,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同样隐藏着令人作呕的权力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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