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卡蕾忒感觉无限恐慌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

那是一个女人冶艳笑声,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一股腥臭味道从暗处扑面而至,地面上涌过来一个软绵绵的小山丘。

它缓缓接近,卡蕾忒看清那并非是一个山丘,而是一个趴在地上的活人,正在用四肢抓挠着一点点匍匐过来。

她周身体无完肤,就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软体蠕虫,最为可怕的就是她的一张脸,表肤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清晰能见的肌肉神经和森白的牙齿,以及两个圆球状的眼珠,向外凸起的样子好像只癞蛤蟆。

“你,是海伦?”

卡蕾忒用颤巍巍的声音小心问,终于想起了眼前怪物的名字,同时她的心“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突然被它跃起咬一口。

“哼!多谢使者还能记得我。”

怪物在说话的那刻静止了咕咕乱转的眼球,它们定定看向卡蕾忒的时候立刻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它继续用得意的口吻说:

“我这次就是来看你失败的样子。我早就说过,你其实比我还可怜,你的爱情只建立在一句承诺上,背弃承诺你就会失去爱情。如今,丢失爱情的滋味如何?哈哈…啊哈哈…”

海伦接着又一阵狂笑,肆意的笑声中赫克托与荷西又开始吵闹,三种声音混在一起,似乎无休无止。

卡蕾忒害怕得几乎快要窒息,想要逃脱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一筹莫展之时,黑暗之神德莫斯出现了。

他默默现身在海伦身后,也就是卡蕾忒的正前方。

仿佛看到了希望,卡蕾忒立即对他发出疾呼:

“德莫斯!救我——救救我——”

她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依赖他,需要他。

他没有采取行动,而是继续安静地看着她,黑色的寒夜双眸中盛满幽怨和悲伤。

“你怎么了,德莫斯?”

被他以这种目光久久凝望,卡蕾忒心底莫名一酸,有种非常想哭的冲动。

赫克托和荷西纠缠的声势弱减下去,她终于得以挣脱。

挣脱后第一时间她便向德莫斯靠近。与他遥遥相望,一切恐惧感都消失了,她也被他的目光深深吸引。

“德莫斯,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卡蕾忒渐渐向接近他,眼看就要抵达他的身边忽然脚下踩空,身体坠下无底的黑色深渊…

——

“啊”地一声尖叫,卡蕾忒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明白刚才那些都是骇人的梦境啊!可是,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居然能梦到赫克托与荷西成为两个人,还有……海伦——

她不敢再回忆梦中景象,长吁口气懒懒坐起身。头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的厉害,喉咙也肿胀得很难受。侧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凉开水,她像是看到救星,抓起杯子大口大口把水喝光。

放下空杯,眼光四周扫了扫,屋里的布局很眼熟。又仔细回忆一下,她终于想到这是德莫斯别墅的卧室,之前自己被卡利击伤后就和德莫斯一同睡在身下的这张床上!

我居然在德莫斯家里?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印象了。奇怪,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好难受啊!还有,我的衣服怎么会发出一股难闻的酒馊味——

卡蕾忒看到自己的白纱裙有些污渍,就下意识低头用鼻子嗅着裙摆,那股难闻发酵的味道立马熏得她咧起嘴。

百思不得其解,她揉着痛感尖锐的脑仁,样子明显被醉酒的后遗症折磨得不轻。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她愣是想不出来德莫斯别墅前自己究竟到过哪里,做过什么?

房门“吱呀”一响打开,德莫斯走进来,左手中端着一个瓷碗。

卡蕾忒脸上顿时红起来。与他相视那刻她想起梦境中让她为之心动又心碎的眼神,一时间眸光辗转,如惊鸿般神色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

“你醒了?”德莫斯轻声问道,坐到床沿上。

“我……我怎么跑来你家?”卡蕾忒比较在意的还是这个问题。

德莫斯右手捏起瓷碗里的勺子搅动着盛在碗里的东西,然后才反问她:

“你已经昏睡快一天了,还记不记得之前自己做过什么?”

被他这么问她立马心里一提,紧张地晃晃头。

“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快说啊!”

等了几秒钟德莫斯依旧沉默,卡蕾忒不免急催。

难不成,我真的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她心里一阵胡乱猜。

德莫斯停下搅动勺子的动作,鼻孔里重重喷一下气才回答:

“你去地下酒吧买醉,和酒鬼们胡混还滥用法术……人类世界很复杂,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家独自去那种三等酒吧有多危险!”

德莫斯语气怨忿的原因更多是为卡蕾忒的安全担忧。解释完,看到她脸上呈现出极度的震憾,他又补充了句:

“不过也多亏你那法术让我及时感知到你的神力源方位,否则还真难找不到你。”

卡蕾忒脸色郁郁地慢慢垂下头。

自己居然能做出那么疯狂的事,而且清醒后毫无印象,看来无论是人还是神祗,内心伤重到一定境界都会感觉万般绝望,而在最绝望的谷底时才会渴望如此放纵啊——

我是这样,那荷西呢?他此刻在哪?在做什么——

脑中重现“荷西”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再度想起昨天的那一时刻,想到自己和他面对面提出分手的时候,此刻她眼前再度现出那个男人极度平静却哀伤的神色。

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的脸,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

一阵撕心疼痛袭来,令卡蕾忒坐在床上的整个身躯桀然颤抖起来。

德莫斯看她好一阵低头不语,接着身体巍巍哆嗦着,断定那是酒醒之后怕冷的正常生理反应。

他又拿起汤勺在眼中盛了一下喂到她唇边,声音轻柔地说:

“诺亚为你煮了些淡粥,趁热喝吧,胃总空着容易落病。”

卡蕾忒略抬视线,看到德莫斯手中碗里是一汪白花花的天地。

雪色白米裹着翠绿菜叶、粉红虾仁、深色螺肉以及肥厚鱼片,被滚烫的沸水煮到粘稠适度的火候,大海的鲜味包在米的香气中,确是一道清淡却不失营养的美味。

卡蕾忒喝了一口,舌头木木的没尝出什么味道。

她又联想起荷西曾煲的那些汤,也想起他给她送汤时逗她向她索吻的欢乐情景……

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滚。

湿冷的面庞突然感到丝丝暖意,那是德莫斯的柔软指腹为她拭去泪水时留在她脸上的温度。

卡蕾忒感觉有些异样,连连避之又避。

刚刚和所爱的男人分离,马上就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温情,这对她来说还是件异常困难的事,无论如何内心总是感觉非常别扭。

“在我面前你根本不必掩饰脆弱。哎……还要逞强到何时?”

德莫斯盯着她叹息一声,已然把她内心所有忧伤看透,言辞之中充满无限怜惜。

卡蕾忒顿时泪水涌得更冲,可她毅然用两手糊撸几下脸,稳了稳语气后问德莫斯:

“你怎么想起去找我?”

“前两天和你通电话时我就感觉不太对劲,接着又接到荷西导师的电话。说来也巧,那位多才自负的大教授和我同是欧洲艺术协会会员,大家也算彼此相识。荷西毕业在即却突然申请休学让他着实上了把火,他气愤地向我抱怨他的得意门生如何辜负他的时候我意识到你们肯定出事了。隔天我去你住的饭店送皮包和手机时前台告诉我你已经退房了……”

德莫斯将瓷碗放到床头柜上,一口气详细讲解清楚,目光始终投在卡蕾忒神色尽失的整张脸上,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离开了你,是吗?”

“你都知道了……是结束了,我与荷西……结束了!”

卡蕾忒不想否认事实,如实答完蜷起身,双臂抱着弯曲的两腿,把头向膝盖间又埋了埋浅言诉求着,声音缥缈如烟:

“我现在才体会到是我错了。原以为自己爱他胜过一切,可是当他想要带走我的瞬间我却怎么也做不到让自己去接受他。我害怕,怕太多事,怕太多后果。我终于明白自己其实谁都不爱,真正爱的只是我自己,那个怯懦而自私的自己……”

“你不是害怕,而是太爱承担。背的越多才会觉得越沉……”

卡蕾忒默然,得到认可和安慰的那刻她终于重拾勇气,抬头与德莫斯陷入一段寂静的对视。

透过那一双黑眸她仿佛看到一片深邃的宇宙,而更为神秘的力量就隐藏在宇宙的浩瀚之中,使她的意识在进入这无垠时空的那刻起便被牢牢吸附,不得轻易游离。

身体一悚卡蕾忒骤然回过神,再也不敢轻易看德莫斯的眼睛。她怕自己再陷入那黑色无边的宇宙里,被那神秘的魅力所吸引而迷失。

德莫斯不想再扰她,于是对她说:

“粥温了,你赶快吃吧。现在是下午,你可以洗个澡再睡会。二楼这里也有间浴室很方便,里面有我的睡袍,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换上。明天我带你出去,选一些你的生活必需品。”

卡蕾忒心头一阵紧绷,诧异看着他的同时两个脸颊开始发烫。

“你……你要收留我?”

“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我也不想再品尝那种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的滋味了,那种无助的感觉想来让人心酸……”

他怅然说着,起身走出这间卧室。

床上,卡蕾忒睡意全无,尽管头还在继续昏痛着。她端起粥碗三两口饮尽,随后又一阵发呆。

她想荷西!

在独处的时刻她更加想念那个赫发的身影!

荷西——

卡蕾忒心中头一次摆脱赫克托的身影去呐喊那个中国男人的名字,头一次想着他而不叫他“赫克托”——

然而,一切于事无补!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他——

宿命有时像条锁链,有时又像个满圆。

千年神代,她拒绝了德莫斯。千年之后,她居然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如钟表的分针永远无法脱离表盘,等到辛苦走完整个圆周时她才豁然明白,她的宿命轨迹原来如此,黑暗之神就是表盘的时针,从分针离开时针的那刻起,她便注定还要回归到时针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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