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所言,你莫失望,诚如你自己方才所言,你确实没有资格借到一万贯……”
祖师爷的声音悠悠而起,不疾不徐在屋子之中萦绕,明明听起来像是童音一般稚嫩,然而却给人一种安抚舒缓的慈和味道。

那汉子下意识点点头,喃喃道:“是啊,我没资格,倘若我有资格,当初早就借了。”

他当初若是有资格借钱,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三个孩子死去,孩子死去这四个字写在书中很简单,但是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不啻于天塌了。

人穷到这个份上,活着已经是种挣扎和折磨。

汉子满脸都是痛楚,谁都能感受他的悲从中来。

唯有祖师爷面色不变,忽然悠悠又道:“但是,你也不是全无资格。”

嗯哼?

这话让屋中众人都是一愣。

但见祖师爷盘膝坐在柜台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仿佛亘古般深邃,道:“人有多大能力,就当背负多大责任,世间道理想通,借钱也是如此,你身为一个赤贫的穷户,不可能扛得起一万贯的债务,故因如此,贫道才说你没有资格,但是……”

忽然对着汉子和煦而笑,语带定论道:“你有借十贯的资格!”

“借十贯的资格?”

那汉子微微一怔,屋中的百姓也有些不解,角落里的李世民一脸若有所思,但又一时抓不准祖师爷的用意。

李云在旁边轻声解释道:“这是立规矩,也是定守则,银行此业,经营钱财,倘若没有严苛到了极致的规矩作为条款,那么一旦推广开来不需几年就得崩盘,当年商鞅变法城门立柱,厚赏第一个扛柱子的人作为典型,咱们开银行虽然也要立个典型,但是这个典型在竖立之初就得遵照规矩。”

李世民更加若有所思,沉吟道:“朕大约懂了,此乃保护性限制,哪怕银行急需要竖立典型,也不能破了借钱给人的规矩,譬如紫阳仙师方才所言,人有多大能力才可承担多大责任,这个汉子穷困潦倒,他绝对没有资格借到一万贯,倘若为了树立典型借给他一万,等同于银行还没开始就已经埋下祸端。”

“对啊!”李云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今日若是有个穷困百姓借了一万贯,将来肯定有其他穷困百姓也想借到这么多,然而一万贯对于穷人来说,借给他们的意义并不大,不是怕他们不还钱,而是他们不能把一万贯的效力发挥最大。”

李世民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只听祖师爷又开口,对那汉子道:“你有借到十贯的资格,想不想要借到这笔钱?”

询问之声很是和蔼,给人一种长辈鼓励晚辈的慈祥,明明祖师爷的相貌稚嫩如童,然而众人却都有种这是我家爷爷的错觉。

那汉子同样有这种错觉,但他脸上仍旧带着迟疑,好半天过后,他才道:“我想不通,我为什么有这个资格,十贯钱不是小数,怎能白白就借给了我?”

当初他三个孩子遭难,他想借几百文钱都借不到,现在却有人说能借十贯给他,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不得不迟疑。

毕竟十贯钱真的不是小数,换算成铜钱几乎等于一万文,曾经一个借几百文都没资格的人,怎么突然就能借到翻十倍的钱呢?

“呵呵呵呵!”

祖师爷忽然笑了起来,悠悠然道:“你有迟疑,乃是好事,但是贫道身为渤海李氏银行的执掌,我说出的话语不会有丝毫偏差,说你有十贯钱资格,你便有十贯钱资格。”

这话勾起所有人好奇,就连李世民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唯有李云早知一切,所以只是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那汉子明显是个忠厚之人,突然郑重拱手对着祖师爷行礼,道:“敢问小掌柜,可否说清楚。”

“可!”

祖师爷毫不迟疑,直接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语气平缓,说是要给人解释,然而开口竟然是发问,问那汉子道:“贫道先问你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便是你资格的由来,第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汉子微微一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太宽泛了,确实也难以回答,问人是什么身份,其实有很多答案,比如可以回答他是个农户,比如回答他是个丈夫,可以回答他是个父亲,也可以回答他是个黎民。

李云突然开口,躲在角落里道:“这汉子的身份很简单啊,他现在是渤海城里的百姓,不但建立了身份户籍,而且还立有家室。”

“好!”

祖师爷点头一赞,似乎对李云这个‘看热闹闲汉’的插嘴很满意,而那汉子受到李云引导,连忙也点头回答道:“刚才那位小哥说的不错,俺现在乃是渤海城里的百姓,有户籍,有家室。”

“好!”

祖师爷再赞一声,似是几位满意,突然又道:“第二个问题,你这人讲信义否?”

这次不用李云引导,汉子直接一挺胸膛,大声道:“俺田七虽然穷苦,但俺做人从无坑骗,一口唾沫,一个钉,做人若是连信义不都不讲,那和畜生有何区别。”

“好!”

祖师爷仍赞一声,接着发问第三个问题,道:“最后一问,你缺钱否?为何缺钱,借钱何用?”

“这……”汉子迟疑。

这最后一问其实又是三问。

幸好祖师爷似乎并不是要他答案,祖师爷自己忽然笑呵呵道:“你缺钱,很缺钱。为何缺钱,因为穷困。至于借钱之后作何用途,贫道这里早已知道你的渴望。”

汉子怔怔,目光看着祖师爷。

祖师爷再次呵呵一笑,悠悠道:“首先,你家中有病妻,病者,家梁垮塌之根源也,若你心狠无情,可把病妻赶走,但你心性忠厚,必想医好妻子,故而,你借钱第一个用途是抓药。”

汉子忍不住点头,屋中众人也不由自主点头,都是忠厚老实的百姓,都觉得祖师爷言之有理。

唯有李世民面含期待,分明在等着听听下一个用途,皇帝刚才听得很清楚,祖师爷说话用了一个词汇叫‘首先’。

果然只听祖师爷又道:“还有一个用途,你借钱是想赚钱。”

借钱!

赚钱!

这似乎确实是一脉相承的事。

有了本金之后,才可去做钱生钱的事情,李世民对于这个用途有些失望,皇帝原以为祖师爷能说出什么高深的用途。

哪知那汉子却一脸憧憬,忍不住问祖师爷道:“那您可知道俺想干啥?”

“呵呵呵呵!”

祖师爷神秘一笑,淡淡道:“自然知道,你脸上写着呢。”

汉子再次一怔。

然而祖师爷却不说明这茬,反而突然把话题回到刚才,温声道:“方才问你三个问题,其实就是你借钱的资格,贫道看你仍是不懂,在场诸人同样不懂,既然如此,便细一说。”

汉子连忙正襟而立,那些好奇的百姓也摒气凝息,就连李世民也是下意识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眼巴巴等候,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样子到底多可爱。

李云憋的想笑,但他生怕被李世民暴揍。

却见祖师爷悠悠吐出一道气,对那汉子道:“方才贫道问你身份,你答乃是渤海居民,仅此一项,便合银行借贷之规,但凡渤海国的子民,都有资格向银行借贷款,但是,借贷有很多种方式,所以贫道又问第二问,你这人可讲信义否,得你郑重而答,目光清澈纯净,所以贫道由此确定一件事,你向银行借钱的方式乃是信用贷。”

这番话其实已经有些后世词汇,但是祖师爷娓娓道来让人一听便懂,李云在角落里大为惊叹,他缺少的就是这种普及知识的能力。

那汉子分明也听懂了,忍不住开口道:“信用贷?”

“不错,信用贷!”祖师爷点点头,和风细雨道:“这是一个贷款的名目,你可以把它记在心中,渤海李氏银行,可放天下之贷,贷款方式多种多样,这种信用贷款乃是最适合你的方式,至于其它抵押贷款,担保借贷,一则需要物权相押,二则借贷钱款较大,贫道知你现在还住着按揭的四合院,所以并不适合抵押贷款和担保借贷。”

这些话更加贴近后世,然而由于先期的铺垫谁都能够听懂,那汉子甚至明悟更进一层,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俺想到了,俺的四合院按揭也是借贷,那是国主的仁义政令,其实也是一种借贷给人。只不过他借出的是房子,允许俺们一辈子慢慢的还。”

“然也,孺子可教也!”

祖师爷缓缓点头,对着汉子大加赞赏。

随即拿起十串,抬手托在掌心,眸子仍旧漆黑无光,却让汉子看到了渴望。

“这百姓,现在你敢借了么?”

祖师爷的声音,宛如推动船帆鼓起的一道清风。

那汉子毫不迟疑,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银行的第一笔业务自此成功,既竖立了典型又科普了知识,最主要的是,规范了借钱的章程。

该有什么资格,就借什么款项。

李世民看的大为拜服,此事完全可以借鉴为治国之道。

而李云开办银行的目的,至此也算是小小圆满了一步,有了银行的助推,他和祖师爷的筹谋才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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