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就这么大,碎雪轩又是个人多嘴碎的地方,陈姨太昨晚吃醋争宠,引得老爷发怒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家。
以前碍于陈姨太淫威的下人,知道陈姨太和二小姐现在失了势,都敢拿她们的事情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一向谨言慎行的徐妈妈,今日帮苏夕颜卷起床帘的时候,都忍不住含笑谈起这件事:“大小姐不知碎雪轩里面姬妾的那张嘴,说起事情来跟说戏本子一样。陈姨太的脸,这一回算是丢尽了!她一直想找小姐的麻烦。老爷就让她再多事的话就搬回碎雪轩去。”

徐妈妈也在思量,大小姐这一回帮了苏家阖府上下,更是替老爷谋到了一个好前程。应该是在苏家里站稳了脚跟。

以后发愁的事情也该少了。

可怜大小姐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要操心担忧这么多事情。

苏夕颜一直噙着淡淡笑意听着,眉目清亮,并没有显出多么高兴的模样。陈姨太不死,她又有副九曲百转的狠毒心肠,保不住就像是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再咬人。

清晓也觉得无比解气,以前陈姨太当家受宠的时候,大小姐没少在陈姨太的手里栽跟头。难得见陈姨太也栽一回跟头。

最好这一跟头让陈姨太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奴婢也听说,老爷好久没去过凝香楼了。所以陈姨太才会吃那么大的醋,乱了分寸。”清晓笑得眯了眼睛,小嘴又在嘟囔:“陈姨太一直想生个小少爷,成为府里的平妻。哪知道她坏事做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一回,她的肚子肯定不会再有动静!”

小少爷?

苏夕颜的眉心一跳,向清晓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清晓脸上笑意未散,有些莫名地望着自己小姐,“现在是开元年,六月初三。小姐连日子都不记得了?”

开元年的初夏,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一年的冬天陈姨太的肚子就会有动静。

一个女人,特别是后院的女人。想要怀上孩子的话,能有不少手段法子。

陈姨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了指望,或许会加紧再怀上子嗣,巩固自己在苏家中的地位。

苏夕颜放在梨花桌上的手指一动,目光变得凌厉幽深。

她隐约记起前世,陈姨太盛宠之下,苏富泽还娶了另一房妾室进门。苏富泽再添小妾,正是陈姨太生下儿子,坐月子不能同房的时候。

为此,陈姨太记恨上了那位后进府的美娇娥,处处有意无意地刁难。

那位姨太名为雪素,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来,是位从江南来的美人,身家又干净。自然比三十多岁,渐渐人老珠黄的陈姨太要更得宠。

没进府几个月,肚子就有了动静,没曾想遇上难产血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自己也没能熬得过去,在苏富泽的怀里香消玉损了。

这位姨太前后得宠不过一年多,苏富泽见她死。还伤心的落过泪。能让苏富泽落泪,这位雪素姨太还是头一个,真要比起来,恐怕比陈姨太更得苏富泽的欢心。

奈何命薄,没能争得过陈姨太。

回顾前世的这些事。苏夕颜也能猜出,雪素会这么快离世,少不得陈姨太在后面做手脚。

雪素死了之后,苏富泽也纳过其他妾室,都没有这样宠爱的。

在苏家只活了短短一年多的姨太。也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要不是回忆起陈姨太生养的事情,苏夕颜只怕也将这位命薄的姨太忽略了。

巧的是央家正好也在江南,央家在江南极有势力名望,想要找个人也不难。她是时候去一趟央家,将这位深得苏富泽宠爱的姨太,提前接回来了。

苏夕颜要回央家散心,小住一段时日的事情,让人去禀报了苏富泽。

苏富泽自然没有意见,难得过问了两句,还派人过来帮苏夕颜收拾物什。

出发之前。苏夕颜给央家写了信。鸽子飞在天上,总比他们这些赶路的人能快些到达央家。

徐妈妈本就是央氏从央家带出来的人,能回央家,她比谁都高兴。只是不明白,大小姐有好几年没再回过夫人的娘家,怎么突然间就决定要回江南住一段时间。

这些疑问也是一闪而过,徐妈妈没有深究下去。这么多年大小姐没见过央家的亲戚,回去见见也是应该的。

江南离鸿城路程不短,苏夕颜让小玉留下看着院子,将徐妈妈与清晓带去了央家。这一回她要出远门,苏富泽派了不少护卫婆子,送她们去江南。

浩荡的车马一路行驶到江南,一路引得不少人张头探脑地望着。

“这是谁家的车队,好生气派呢!”

刚抵达江南,央家早就派了好多人马在官道上面等她们。

因舅舅为当朝大将的缘故,派人迎接的人马各个站得笔直,像是从军营里调来的士兵。黑压压地排成几列。

之前赞叹苏家车队的同行商人,这一回连话都不敢说了。眼睛滴溜溜地藏在车帘后面,想要看清是哪家的小姐公子,能有这样的待遇,家世背景真是让人咋舌。

看到央家的管事都被派了过来,苏夕颜只能扶额而笑,她的外祖母、舅舅就是太过疼她!

马车的帘子外还能看见江上来来往往的乌篷船。这一路田野间的景象,都让苏夕颜感到无比的熟悉又陌生。

苏夕颜眼眶微红,娘亲去世得早。她很少会回央家。除了儿时,苏富泽嫌她烦人,或是她犯了错,才会被苏家送来江南住一段时间。

等她嫁入青鸾王府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央家。也没有再见过自己的表哥,舅舅。直到她死后,化为了游荡的孤魂野鬼,才在刑台上,荒野边见过他们的尸骨。

苏夕颜想起了自己的舅舅。小的时候,住进央家,一直是舅舅亲自打点她的饮食起居。

舅舅不在意女儿家的三从四德,时常会带她和染辰哥哥到小溪边捉泥鳅,弄得满身都是泥巴。

再大一些,舅舅下了朝就亲自教她读书认字,绝不许央染辰欺负她一下。

“大小姐,央家到了。”听见徐妈妈提醒,苏夕颜才回过了神。

踩着踏脚凳,下了马车。苏夕颜就领着徐妈妈,清晓两个人进了央家。一路石径边种满了竹子。过了拱门,就看见嶙峋的太湖石和人工凿开的水渠。

几个认识不认识的夫人,媳妇都迎了上来,与苏夕颜家长里短地寒暄了好一会。

过了回廊,是依水而建的楼台。

那是外祖母住的地方。院中有一棵大槐树,她小时候嘴馋要吃槐花糕。外祖母二话不说,让人把百年老树上的槐花全都打下来,为她做糕点吃。

外祖母年纪大了,上一世。她嫁去青鸾王府没有多久,外祖母就去世了。那时候,苏雨嫣正得宠,她不甘心离开青鸾王府,竟连外祖母丧宴都没有去,更没有为自己的外祖母吊唁服丧。

现在想想,真是混账到了极点!

就在那老槐树下,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穿着檀香色缎服的老妇人,她腰板挺得很直,但腿脚像是不利索了。

“将花房里面的四季鸢尾花都搬出来,颜丫头喜欢。”

苏夕颜听到她这番话,眼睛再次微红。这么多年了,外祖母连她喜欢什么花都还记得,只是养在花房里的花搬出来,用不了几日就都会被太阳晒坏。

外祖母为了她都舍得。

“老太太。颜儿回来了。”陪在苏夕颜身边的大舅母含笑说了一声。

外祖母急急转过身子,这张脸看上去有些严肃,不像寻常老太太的和蔼可亲。可她知道,外祖母对她极好,对她的娘也是疼到了骨子里。

奈何娘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任性,元宵花灯会上见了无意见了苏富泽一面,就非要嫁给当时什么都没有的苏富泽,为此差点闹得与央家断了关系。

娘亲死后,在她印象中外祖母就抹过好几回眼泪,更是对她加倍疼爱。

“颜儿,快来外祖母身边,让外祖母瞧瞧。你这么多年没回央家看我这老骨头,真让我惦记坏了!”外祖母一边说着,一边往苏夕颜的面前走,身边的丫鬟都有些扶不住。

大舅母叹了一口气:“你长大后极少来央家。外祖母一直放心不下你。有时候也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说要坐马车去鸿城看你。你也看得出来外祖母身子不好,我们哪敢让她坐那么长时间的马车,为了这事,外祖母埋怨我们这些小辈好几次。今日。你总算是回来了,也让老太太放了心。”

而前世,直到外祖母去世,她都没有再回央家探望过一眼!更不知道外祖母有多么的牵挂她。

不等外祖母脚下不稳地走来,苏夕颜就先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抬了手。摸着苏夕颜的头顶,摸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下,“颜儿长高了,也长大了。一转眼都快成了大姑娘了!”

苏夕颜红着眼眶,忍着眼底的雾气望着她不说话。

外祖母注意到她眼睛微红,担忧地问道:“颜儿这是怎么了?车途太劳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苏夕颜憋着胸前这口酸涩苦闷的气息,一下子扑到外祖母的怀里,紧紧抱着她年迈渐老的身子。

“没什么,颜儿一切都好,只是太想你们。”

这样的想念愧疚,她隔了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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