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夕颜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手脚麻利地挑了几样蔬菜,顺便将养在缸中的鱼也捞了上来。
鱼放在砧板上,溅了苏夕颜一身水,更要紧的是它滑不留手,又蹦个不停。

“六爷,快点……弄死它!”这鱼要蹦走了,怎么还往她身上跳呢!

苏夕颜吓得够呛,尖叫连连不说,也跟鱼一样蹦个不停。然后极没胆色地躲到了六王爷的背后。

“一条鱼都能把你吓成这样?”六王爷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弯下身子,将掉落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鲤鱼稳稳捡起,“恭喜你蠢丫头,你再次让本王对你有了全新认知。”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鲤鱼,放在了砧板上。黑色的鱼皮,映衬他白玉般的手指极是好看……

苏夕颜还没感叹完,就听见手起刀落的咔嚓一声,鱼头就跟鱼身分离了。鲜红的鱼血流得到处都是,后半截鱼身像是死不瞑目,还在颤动不停。

杀鱼都是这样利落恐怖吗?苏夕颜后怕地扯着他的衣袍,不肯松手。

“害怕就出去,别影响本王杀鱼。”他淡淡说了一句,拿起旁边的抹布,极是优雅地擦了擦修长指尖上的血。

苏夕颜指着不肯瞑目的鱼问道:“这还没杀完吗?它都已经死了!”

她听见六王爷轻笑一声:“你吃得鱼都是这样的?本王还没剐鳞,剖肚,要将里面的内脏都掏出来……然后才……”

苏夕颜默默松开了抓着他衣袍的手,“王爷您继续,我头也有点晕,先出去透会气。大厨您尽情发挥就是。”

听到小东西灰溜溜跑出去的脚步声,六王爷唇角勾起的笑意一直没有收回去,轻叹了一声:“出息!”他转过身子,摸索着开始洗菜,切菜。

过了一会苏夕颜又蹭了进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想想自己也是过分,六爷眼睛看不到。还要解决她的伙食,她怎么能将他一人扔在厨房里,万一他切伤自己的手指怎么办!

“会生火吗?”

“不会!”

“你倒是耿直,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笨。”

“……”苏夕颜耷拉着脑袋走到他的身边,“我学就是,谁天生就会做这些事。”

她没注意到六王爷看不见的眸暗淡了一瞬,随即轻语:“你说得没错。”

这人难得没再嘲笑她,苏夕颜还觉得有点不习惯,特意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切菜的六王爷。垂在肩头的青丝正好挡住了他的面容,苏夕颜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苏夕颜转回身子,继续鼓捣着炉灶,“应该怎么生火?是先放木材,还是先点火?”

生火就用了半个时辰,苏夕颜满脸是灰地跑出去洗脸。

隔着窗户就能看见灶台前,一丝不乱又带着娴熟优雅做饭的六王爷。修长的手指捏着葱花一撒,就跟天神散花似的。

苏夕颜顿时觉得他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帮鱼超度。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夕颜抚着瘪下去乱叫的肚子,就听见六王爷的一声类似命令的呼喝:“蠢丫头进来,扶本王出去。顺带将本王做好的菜也端出去!”

往日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的话,这一回伴着饭菜香气,苏夕颜莫名感觉十分的亲切。

庄子的院子里有一方石桌,石桌旁有个花架,上面开满了紫藤花。

明月已悄然爬上夜幕。这一晚有明月,有花香。能坐在庭中石桌上用膳,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

苏夕颜兴匆匆进了厨房,先把王爷大厨搀扶出来,让他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

“等我。我去将饭菜端过来。”

他坐下之后,感觉到她像一阵风从身边掠过,身上还有烟火的气息。有这么一瞬,他感觉他们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举案齐眉的平凡生活。

但很快,六王爷就轻嗤地笑了起来。不是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

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永远都不可能过上平凡宁静的生活,这是他从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

苏夕颜将饭菜一碟碟地端了上来,石桌子上摆了三四样菜肴。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色看着还不错,就不知道吃起来口感如何。

没听见她动筷子,六王爷端起面前的小碗,轻饮了一口鱼汤,“怎么是怕本王下毒?还是质疑本王的厨艺?”

苏夕颜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顺带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六爷,你当真看不见吗?我总觉得你像是在骗我!”

“本王像是说谎骗人的人?”他反问。

“不像!你根本就是。时常骗我,戏弄我!”苏夕颜捏着筷子,小脸又皱了起来。

他轻轻扬唇:“因为骗你,戏弄你,本王觉得有趣。苏小姐如果心中有怨,大可以戏弄回来,只要本王能上你的当。”

这……这还是算了吧!他看不见东西,还能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想法,她哪能骗他上当。

“饭菜里没毒,本王的厨艺也还可以。若是你吃出了问题……本王明年会记得带一些贡品去看你。”

这人!

苏夕颜真的饿了,没力气跟他斗嘴。夹了几筷子菜肴,舌尖的味道,让苏夕颜眼睛一亮,这菜好吃得有点不正常!

真的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吗?假如他不是个王爷,她还真想将他雇回去当厨子。

相较苏夕颜的狼吞虎咽,对面端坐的六王爷吃得极是文雅,慢条斯理。

丹药只是暂时控制住他体内的毒素,如果明日萧慎赶不到这里,或是来晚了,他就会中毒身亡。

今晚可能是他此生最后的一个夜晚。他虽看不见,却知道今夜有明月,有繁花,还有她……

身体内流淌的毒素。让他浑身都在疼痛。一遍遍的折磨没有尽头,像是经受着凌迟之刑。

换做其他人,也许早忍受不住这样的疼痛折磨,而选择自尽。但在六王爷的身上,半点没有显露出来。

他很平静。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连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苏夕颜都没有看出来。

不是因为他善于忍受痛楚,而是痛苦的事情经历太多之后,就慢慢学会忍耐与接受。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与他经历过的其他事情相比。

等苏夕颜将饭菜吃了大半之后。才发现他只喝了一碗鱼汤,其他的菜肴都没有动上几筷子。

“你怎么不吃?不饿吗?”苏夕颜一脸好心好意。

“本王听你吃饭的声音,就已经饱了。”

苏夕颜再次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看着面前几个泛光的碟子,她用亮晶晶的目光盯着六王爷。

还好今天没吃桃子填肚子,要不然就要错过他这样好的手艺了。

这人嘴坏归嘴坏,厨艺还是很好的!

六王爷像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嗯?还想再吃?本王还没有发现你有饭桶的潜质。看着也不胖,却这么能吃。肉都长到哪里去了?反正不是在胸上……”

苏夕颜将手挡在自己的胸前,狠狠磨牙:“你闭嘴!”

“实话都伤人。本王也知道你年纪还小,兴许再等两年,就能……”他比划了一个能长大的手势。

苏夕颜霍然起身,想要将菜碗盖到他的头上去。

但一对上他空荡荡的眸光之后,苏夕颜心头就猛然一痛,像是被人拧了一下。又兴怏怏地坐下了身子,将小嘴巴一撇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能吃!我已经吃饱了,只是想问问,明日你还愿意下厨吗?我带来的下人都跑光了,你如果不做饭,我们只能吃桃子了。但是,桃子哪有你做得饭菜好吃。”

对面坐着的人影,淡淡一笑,“还好你有点品味。明日下不下厨要看本王的心情。”

为了能日后不挨饿,苏夕颜也豁出去了,眼巴巴地继续追问:“你心情好就能下厨。是不是?”

他轻轻应了一声,幸好她耳朵尖听清了。

“六爷,怎样才能让你心情好?”只要不是太刁钻的事情,她都愿意做。骨气脸皮之类,都乃身外之物。

对坐的人默然了一会,答非所问道:“本王让你绣的香囊,你绣好了吗?”

“绣好了。”他怎么突然想起了香囊?不过她一早就绣好了,只是一直忙着其他的事情,忘了拿给他。

苏夕颜从袖子里拿出了香囊,站起身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接过去之后。莹润的指尖轻轻摩挲。

苏夕颜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就挑了我喜欢的紫色鸢尾花。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帮你重做一个。”

“鸢尾花?”

这种花并不常见,辽国之中倒是有很多。一簇簇长在河岸边上,如同跳跃的磷火。但它们更喜长在腐尸的周围,这一点,小东西恐怕并不知道。

在辽国,鸢尾代表着长久不灭的思念。是亡者灵魂的寄托。

“香囊的花样、颜色,六爷你喜欢吗?”苏夕颜也不知自己为何紧张。等不到他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问完之后,她才后悔起来。六王爷的眼睛看不见,看不见自己绣给他的香囊,也看不见今晚的月色和她身后的紫藤萝。

想到这,苏夕颜的心又隐痛起来,有些惋惜。

他手指慢慢从香囊上划过,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香囊上的鸢尾花,针脚细密,用得绸缎亦是江南进贡的织锦。香囊下面还挂了一个玉珠,玉珠圆润。最下面的络子,打理得也很用心。

蠢丫头送他的香囊,的确用了心思。

“本王很喜欢。”他将香囊拿近,闻着里面清新悠远的香气。看不见东西的眼底映入月色,泛起点点涟漪。

只要是她亲手做的,他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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