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长卿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今天是端午,这夜晚好像来得早一些,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黑了。今晚没有月亮,星星甚至都没有一颗,整个夜晚更显得漆黑黑的。
岳长卿将视线移到剑条十年身上,喃喃道:“十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做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承诺,是很重要的承诺。你知道吗,那还是我答应我爹的唯一一个承诺,就是要好好活下去。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呢。”

“所以,这么多年来,每次去大坝山见爹娘他们,我都让自己看起来过得非常好,活得也非常好。但是啊十年,事实上,我并不是那么如爹所希望的那样,真的就想这么好好的活下去。我曾经有过很多次都不想活下去的念头,因为我太想爹娘他们了。我曾听先生说过生既是死、死即为生。我想着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爹娘他们团聚了,是不是就是死即为生了”

“可是,每次当我想到这里,我都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答应了爹,就要做到。圣人言人们往往乐生而畏死,面对生存与死亡,所想的就是尽一切办法生存下去,即使苟延残喘也愿意生存着。可很多时候我并非是这样,而是害怕活着。你不知道,一个人的活着啊,真的很害怕。”

“所以,婶婶病倒了,我比谁都要怕。小颖要跟着那个苏老伯他们去秘境,我也很害怕。就连行雨、平子他们的离开,我都有些担心。我怕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事,怕我在意的人会先离开。”

“但是,我没想到,我会是他们中第一个要先离开的。当练姐姐告诉我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惊讶。说起来可笑,对我来说,死可能是我最不害怕的一件事了。”

“可是我不甘心啊十年,我很难过的是我就这样死了,唯一答应爹的承诺却没有做到,要是去到下面见到爹娘,他们该多么失望呢。一辈子都没好好孝敬过爹娘,连他们唯一的要求都没有做到,真的是很伤心呢。如果再过个几十年,我就算死了,也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他们了,因为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真的有好好活下去,还活了那么久呢。可是没有如果啊。”

“练姐姐说夺我寿数的是那个蛇脸老者贡稧,因为我得的机缘挡住了他家公子的大道,所以他就抽取了我身上的机缘转移到了他家公子身上,连带着我的寿数也没了。练姐姐说我这个人福薄,属于自己的也看不住、留不下,到头来还把性命丢了。这个话我认了,福厚的人哪里会是我这样的泥腿子呢。”

“但是我不明白,那个贡稧先生为了他自家的公子夺走我的机缘可以,可为何还要夺去我的寿命呢?我看得出来,贡稧先生他们都是富贵人士,他们肯定读过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尤其是,那个贡稧先生还能变幻能蟒蛇,是有神通的人。所以,我想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十年,他们的公子已经先走一步了,现在那个贡稧先走也要走了。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带着你去问问他的道理,不管他不跟我讲道理,总之我要跟他讲讲道理了。”

说到这里,岳长卿将剑匣合上,然后抱在怀里轻轻的出了房间。之后岳长卿提着一个灯笼出了林家客栈。在黑乎乎的夜里,岳长卿独自一人一手腋下夹着剑匣,一手提着灯笼朝一个方向走去。

杨柳巷有两个口子,一个是入口,也就是从外地进入龙川镇杨柳巷的一道入口。另一个口子则是杨柳巷出口,通入龙川镇腹中。入口和出口相隔一里多地,也是不少的距离。

此时,刚刚从林家客栈出来没多久的蛇脸老者贡稧正走到离开杨柳巷的入口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这入口处的一栋房屋屋檐上悬挂着的一盏昏暗的灯笼。

贡稧原身为蛇,本就夜能视通,更何况修为精深,为这世间顶端的一波修炼者。这夜晚的黑暗于他而言,分毫不受影响。看这灯笼,也只是因为要停下来,姑且便看看那灯笼纸上歪歪扭扭的一个福字。

从林家客栈出来,贡稧本就是就慢悠悠的荡到了这里的。因为他并不急,自家公子已经先行一步,他要追上去易如反掌。

贡稧想着既然今晚有人想找自己聊聊,那就先聊聊。在林家客栈聊不合适,此刻到了这里,也该聊聊了。聊完之后,他贡稧就可以直接施展真身,一路向南。

“宋先生,有什么事吗?”

贡稧停下来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不现身,他那狭长的蛇眸微微一眯,直接开口喊破对方的身份。

宋遗策的身影如同水波一般凭空出现在贡稧的面前,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恭喜贡稧先生助唐央公子喜得机缘,为灵蛇国立下不世之功!”宋遗策开口淡淡的道。

贡稧神色不变,道:“那也得谢过宋先生能让我等进入大晋龙川镇,才有机会得此机缘啊。”

宋遗策摇摇头,道:“不过是公平交易,贡稧先生无需言谢。”

贡稧顿时沉默了,半晌才道:“宋先生此番找我,只是为了道贺吗?”

宋遗策笑了笑,道:“当然了。唐央公子此次得此机缘,日后的修行大道想必是一片坦途,如此之事岂能无人道贺呢。”

贡稧的神色微冷,这话已经显示出宋遗策不止是为道贺而来的了。不然,什么时候道贺、哪里道贺不行,非要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来这一出。

贡稧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摆出的是笑脸,他当然不能伸手就打,于是道:“承宋先生吉言,希望如此吧。宋先生若无其他的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这话一出,没想到宋遗策竟是摇了摇头,道:“承宋某之言可不一定就真是前路坦然无阻滞啊。”

贡稧知道他说的是公子的道途,当即神色微变,道:“在下也知道宋先生修为精深、见识广博,宋先生又何必说这自谦之言?”

宋遗策又是一笑,道:“贡稧先生是修行有成的大修士,想必也都知道我等修道之人于这道途之上,必有三关要过,分别是道心、道尘和道冲三关。其中道心一关为道基所在,最是容不得半分瑕疵。越是天资高绝、起步厚实的修者,这道心越是容不得半点滞塞,否则便会困囿于此关,极难动弹。”

贡稧的眸子里发出一丝冷意,道:“在下虽是妖身,但修行七百余载,还不至于需要宋先生在这三关上指教吧。”

宋遗策摆摆手,道:“贡稧先生误会了,宋某并无说教之意。宋某只是想说这道心一关极为重要,我等不得不慎重啊。”

“多谢宋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贡稧不咸不淡的道。

宋遗策见贡稧这幅模样,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失笑道:“看了贡稧先生还是误会了宋某。贡稧先生贵为九境大修士,早已堪破三关之中的两关、直指大道。但贡稧先生却往往忽视了贵唐央公子,并非是一位大修士,反而是一位刚刚踏入修行一途的求真者啊。”

贡稧耸然一惊,正色道:“宋先生这是何意?”

宋遗策故意沉吟了下,道:“恕宋某唐突了,今日出九川之时,宋某发现贵公子唐央神完气足、气运盈身,想必这夺取的机缘绝非凡品吧?反观那位作为贡稧先生你们一行人的灵犀者、杨柳巷少年岳长卿,却是一副气若游丝、病入膏肓之态。若是宋某没猜错的话,贵公子唐央所夺取之机缘,恐怕是来源于那位杨柳巷少年吧?”

贡稧大骇,蛇眸内的瞳孔顿时张大,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半晌,贡稧终于做出了抉择,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宋先生,就此告辞!”

话音一落,贡稧身躯一震,当即就要飞遁而去。

宋遗策眼中神色大变,立即喊道:“贡稧先生,你若真是为贵公子唐央大道考量,还且听宋某一言!”

贡稧的动作顿时一顿,控制住身形,道:“宋先生有何高见直言便是,至于那些你们这些读书人素来喜欢的打机锋不说也罢。”

宋遗策笑了笑,道:“既如此,那宋某就直言不讳了。”

说着,宋遗策沉吟了下,继续道:“刚才宋某提出自己的猜测,其实也是想说贵公子唐央有此大机缘也是他的气运所在,至于如何得到的,并不重要。但问题偏生就在这里,所以贵公子唐央可以不觉,但贡稧先生你却不可以不察啊。”

贡稧脸色铁青,道:“在下愿意做主,为大晋皇室提供三百斤五毒散,还望宋先生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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