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静一心头有点火气了。

来之前,他料想过各种可能,比如杨家坐地起价,比如……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让他恼怒的,居然是人家觉得他粗俗。

杨文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居然又笑了,连忙道:“抱歉得很,杨某失言,还请张百户勿怪,君子口不出恶言,哎……是杨某的错。你既想买地,这个容易……就按市价吧,我让管家交涉,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即可。”

张静一脸有些绷不住,深呼吸之后,才勉强道:“只是这钱,我暂时还没有筹措,不过请杨主事放心,我们张家是讲信用的,敢问……可以赊欠吗?”

赊欠……

杨文诧异地看着张静一,顿时又拉下了脸来:“概不赊欠!”

还以为这家伙当真不爱钱呢,原来……也是一个不毛不拔的家伙。

张静一只好道:“有利息。”

杨文意动了,眉一挑:“你的意思是,上清童子,还能生出小上清童子?”

张静一小鸡啄米的点头:“生出来的小上清童子也没那么大,大抵……就是一年给三成利,是小小上清童子。”

这利息若是放贷,肯定算低了,毕竟在乡间,人家这都是利滚利,驴打滚的债。

可若是大额的欠款,有这样的利息,可就不小了,一年下来,平白挣三成。

张静一又道:“张家的情况,杨主事也是知道的,我们张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我们敢赖账,这官司打到朝廷,张家也不敢抵赖,终究还是会如数奉还,若是杨公不肯,那么……索性卑下就去找其他人借债,再用真金白银,不不不,再用这上清童子来买地好啦。”

杨文豁然站起来:“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呢,老夫当然信得过张家,此事……就这么办了。你跟我家管家去交割便是……老夫不理俗事的,你勿见怪。”

张静一大喜,和杨家管事去了账房,计算了地价,折算了金银,最后……大抵算出这九百亩地,竟是价值四万七千多两。

当然,五万两银子,能买下九百亩地,在京城是不可想象的,也亏得这清平坊本就脏乱差,根本无利可图,无人问津。

等张静一一走,这管事便去回报杨文。

杨文慢吞吞地喝茶,一副怡然的样子。

“老爷,已经妥当了。”

杨文道:“清平坊那等地方,居然也有人买地?”

“小人也奇怪,觉得匪夷所思,那地方……是老爷初进京时买下来的,本来想在那置宅子,后来才晓得那地方的风水和地段都很糟糕,因此这地,便一直闲置在那里了,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地……居然有人要买了。”

杨文笑了,抖擞精神:“若不是他要买这地,老夫才不让他赊欠呢,这烫手的山芋总算是丢了出去,老夫心里也痛快了许多。”

杨文很高兴,当下起身:“好啦,老夫不理俗事的……”

说着,飘飘然的到后宅去寻他新买来的三个婢妾了。

………

天启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他算是服了这些大臣了,变着法儿的便是要钱。

这几日见张静一有心事的样子,天启皇帝才注意到他:“张卿,怎么你又心事重重。”

张静一道:“卑下在想买卖的事。”

天启皇帝淡淡一笑:“买卖做出来了?”

张静一道:“做出来了。”

天启皇帝又问:“盈利几何?”

张静一老实回答道:“每日几百文上下。”

“噢。”天启皇帝点点头,然后不理睬张静一了。

张静一:“……”

讨了个没趣,张静一心态倒是放得开,几百文也是钱呢。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启皇帝总算是批阅完了奏疏,轻描淡写的道:“噢,还有一件事。”

“请陛下指教。”

天启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昨日朕又想起了一个改进那织布机的方法,待会儿让人拿图纸给你,你让匠人照着上头去做。”

“啊……”张静一嘴张得很大,合不拢。

天启皇帝却好像内心古井无波,他见张静一这惊讶又佩服的表情,心里生出了一些成就感,于是又道:“不过朕要习武,又要署理国政,可没心思将时间花在这上头,只是小小的改造罢了,对啦,朕听说,你在外头,赊欠了不少钱?”

厂卫还是厉害,果然什么都查得出来。

张静一心里倒是警惕起来:“是欠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上上下下,差不多有五六万两了。”

天启皇帝一愣,显然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然后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张静一:“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张静一道:“陛下放心,过一些日子便还。”

天启皇帝摇摇头,说实话,他觉得张静一有些过头了,于是道:“今日朕这里无事,你早些回去歇了吧。”

“遵旨。”

…………

张家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火热了。

而这京里的其他棉布铺子则是越加的门可罗雀,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张家有价格低廉,质地又好的布料。

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一些日子,可不少人,都抱着买到就是赚到的心思,纷纷涌来。

而张家,自然是不断地收购棉花,而后不断地纺织。

销量自然而然,也开始节节攀高。

而张家的货源之所以充足,还是多亏了清平坊的这些纺织户。

这里的遗孤多,多是老弱病残,而张静一让人打造了纺织机之后,便以签订协议的方式,和各家开始合作。

张家提供棉花和纺织机,各家抽调妇人进行纺织,然后再根据得到布料的多少,给予工钱。

现在清平坊上下,家家都在纺织,倒是热闹一时。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这些遗孤们有些笨手笨脚,废品率也高,可慢慢的下来,大家也就熟练了。

以至于邓健心里有些不满,天知道这纺织机为啥比其他的织布机厉害,比起一般的织布机,他们家的这个这纺织机的效率直接提高了八倍。

也就是说,原本一人和一个织布机,可以纺出一匹布,现在这新的织布机,居然能纺织八匹。

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数目。

邓健哪里知道,这种纺轮带动的纺织机,在上一世,叫珍妮纺织机,这玩意一出来,直接带来了整个纺织业的繁荣发展。

这些纺织户们,都是按量算钱的,一匹布给十个钱的工钱,一天下来,收益也是不菲了。

早先的时候,许多人饿着肚子,米缸里连米都没有,日子过的清苦,可现如今,家里突然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补贴家用,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张静一还不满足,他不只要求大家合作纺织,而且还要求邓健和王程对清平坊的情况进行摸底调查,有多少户遗孤,每户有多少男丁和妇孺,有哪些家里有纺织机,棉花用量多少,产出多少,统统都要记录在案。

这可忙坏了邓健和王程,他们本来也是遗孤,所以对这一片很熟,能让他们找一些事做,倒也求之不得,只不过……

一想到张家的铺子,在沿着盈利线卖棉布,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不痛快的。

何况,张家现在背负着如此巨大的债务,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张静一却没事人一样。

依旧还是该当值去当值。

又过了几日,在勤政殿……天启皇帝看过了一份奏疏,不禁眉头深锁,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魏忠贤。

魏忠贤今日很奇怪,一直朝张静一笑,这让张静一有些汗毛竖起。

“这里有一份奏疏,是袁崇焕送来的,他大言辽东不少死伤的将士,其家人因为父兄战死,朝廷给的抚恤,也多有克扣,许多人连生活都没有着落,更是饿死了不少人,这些事……你有耳闻吗?”

魏忠贤连忙打起精神:“陛下,朝廷已经揭不开锅了……”

天启皇帝顿时冷了脸,厉声道:“这是什么话,朝廷再难,也不见那些富贵之人少吃一块肉!怎么到了这些遗孤们这里,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上个月,便有一个百户欺负锦衣卫的遗孤,闹出事来,若是辽东罹难的将士的妻儿们都要饿死,这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魏忠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忙是转移开了话题:“陛下,说起来……御史韩林,倒是上奏了一件事,奴婢在想,陛下是否需要过目,此事……毕竟干系着张百户。”

张静一便下意识地抬头,愕然地看着魏忠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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