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钟玉珩没法儿装糊涂。
他知道她的意思,在她做出决定之后,也不能再去继续阻拦。

他之前已经自以为是过了一次,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擅作决定惹得她生了气,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就算他担心陈敏哲使诈,他还是沉默的看着宁诗婧将他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

“你能想通,是最好不过的。”

宁诗婧露出今晚在陈敏哲面前的第一个笑,即使只是简单的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仍旧叫他双眼中情不自禁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这样的表现让她又想叹气了,捏了捏酒杯才继续道:“接下来哀家也有不少事情要忙,只怕你去就藩的时候没有空暇时间送你。今天就提前为你饯别,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海。”

说着,她将酒杯凑到唇边,眼睑微微下垂,也一仰头,将杯中的黄酒喝得干干净净。

这黄酒本来就是上好的酒,被埋在地下十几年,透着股子浓稠的醇香。

之前被煮到了温热可以入口的温度,在这秋雨连绵、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口喝下去热气顺着食道划入胃部,又从胃部涌向了四肢百骸,余味悠长又顺畅。

陈敏哲的眼圈重新红了起来,被他忙不迭地侧脸遮掩了过去,又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强压着哽咽道:“多谢母后。”

到了最后一个音,因为控制不住的颤抖只剩下了艰难的气因,显然情绪翻涌到了极致。

他又干了一杯酒。

他这副模样,似乎又是那个腼腆羞涩,充满了孺慕之情的可怜少年。

宁诗婧搁下酒杯,轻声道:“好了,你身体不好,不宜多饮酒。用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知道了他的心思,她无法对他表现更多的善意和关切,最好的选择也不过是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不回应,他畸形的眷恋早晚会有消散的那一天。

“是。”陈敏哲红着眼睛笑了起来,压下喉咙口涌上的酒气,拿公筷给小皇帝夹了一只肥美的螃蟹,搁在他面前的碟子里:“陛下岁数还小,不能饮酒。今日我就借花献佛,敬陛下一只蟹。”

见他笑了,一只屏息静看事态发展的小皇帝这才瞧瞧松了口气。

他懂事的没有多说什么,听到这话胖嘟嘟的脸蛋鼓起来,露出个笑:“多谢三皇兄,朕也敬三皇兄。”

说着像模像样的直接用手举起螃蟹来。

陈敏哲微微一笑,索性跟他学着放下了筷子,用手拿着螃蟹跟他轻轻碰了一下,道:“干。”

然后两个人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像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月上前一步,伸手拿起桌上银色的工具想要帮陈敏哲解蟹,却被他抬手止住。

他淡淡的道:“我也想试试亲手扒螃蟹,你在一边伺候着就好。”

如月一愣,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宁诗婧转眼看了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面前伸过一只如玉般精致修长的手。

钟玉珩将剥出来的蟹肉搁在她面前的碟子上,眼底带着点柔意,轻声道:“娘娘,请用。”

宁诗婧忍不住沁出些甜蜜的笑,脸颊微微红了下,点头道:“多谢钟大人。”

说着,夹起蟹肉塞到嘴里,只觉得从这鲜嫩的蟹肉里俨然吃出了几分甘甜。

小皇帝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小声嘀咕道:“说好大家都自己吃螃蟹的,母后怎么还让钟大人帮忙耍赖呀?朕还是个小孩子,朕都自己剥啦。”

“陛下不是已经是大人了吗?”宁诗婧的脸顿时涨红,瞪他一眼,道:“若是陛下不喜欢吃蟹,哀家叫人给陛下撤下去,另外送些饭食上来。”

“谁不喜欢啦?朕喜欢的很。”小皇帝顿时护食地拢住属于自己的螃蟹,警惕地偏头看她:“朕今晚也要吃蟹宴的,母后不能欺负朕。”

哼,早先就嫌弃他年纪小不许他多吃了,他才不会连最后的这点福利也被没收。

看他这副模样,宁诗婧只能无奈的笑,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蟹黄,这才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知道啦,陛下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可都要被吃光了。”

一旁的陈敏哲从眼角看到这一幕,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了顿。

而后下意识地抬眼,就迎上了钟玉珩冷冽的目光。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冲着他扯了扯嘴角,垂下眼默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再抬眼。

于是这场蟹宴,他的存在感全程低得可怜,像是个隐形人似的坐在一旁默默用膳,最多偶尔跟小皇帝交流两句。

而他带来的黄酒,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喝了那四杯之外,一直徒然在小火炉上散发着诱人的酒香,却没有人多看一眼。

等几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宁诗婧扬声叫人进来收拾,却不料雷声阵阵,遮盖住她的声音,外面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她有些无奈,如月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恭敬道:“娘娘,雷雨声太大了些,外面的人只怕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奴婢去替娘娘传话。”

宁诗婧只能点了点头。

于是如月轻步出了大殿,片刻后又从殿外回来,却并没有其他人跟在后面进来收拾东西和上茶伺候,反倒是她脸上带着笑意,进门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关上了殿门。

殿门的转轴处日常有人包养上油,自然不会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然而门页扣在另一边时候的轻微动静,却不知怎么的格外清晰,叫宁诗婧的心脏都跟着跳了两下,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忍不住抬起眼来,疑惑道:“不是叫人进来收拾吗?人呢?”

她的话音才落,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陈敏哲突然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双眼晶亮道:“母后……别担心,他们会进来收拾的。只是现下还有些旁的事情,不好叫他们进来打扰……母后莫要心急。”

宁诗婧的眼皮跳动一下,脸色沉了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一旁的小皇帝突然叫了一声:“母后!朕,朕……朕怎么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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