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雪做的固然有错,难道他就真的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了吗?
偏偏他说的理所当然,即使现在也仍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误。

更叫人绝望的是,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他说的就恰好是这里的生存规则之一。

宫女爬上了皇子的床,准确来说,吃亏的是皇子才是。

无声地叹了口气,想到这扭曲的价值观宁诗婧忍不住有些心口憋闷,静默之后还是道:“没有,你没说错。”

陈敏哲顿时露出高兴的笑容,像是得到长辈夸奖的少年郎,笑道:“那就好。也是儿臣约束不力,平日里对这些伺候的人太过宽容了些,才叫这奴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母后不如就将她交给儿臣处置,如何?”

宁诗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倏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母后原本还觉得你性子腼腆羞涩,斯文温和,软了些恐怕压不住人,还要担心你将来出宫去封地管不住手下的人……如今看来,母后倒是小看了你。”

这话明面上是褒奖,陈敏哲听了却陡然面色大变,脸上那点薄红退了下去,不敢置信地抬头问道:“母后这是要赶儿臣出宫?”

“你这孩子。”宁诗婧扯了扯唇角,淡淡道:“依照旧例,到了岁数的皇子总该放出去的,怎么能叫母后赶你走?三皇子殿下长大了,早晚要有这一天的。”

他才不想要有这一天!

陈敏哲内心忍不住咆哮,面上也露出隐忍,克制地咬紧牙关,半饷才压下翻涌的思绪。

他脸上露出仓皇无措,颤着嘴唇迷茫又无助地看她,哀求道:“母后……您是不是生儿臣的气了?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儿臣只是气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又叫母后知晓,怕母后对儿臣有了不好的印象,一时气昏了头……若是母后不喜欢,儿臣改就是了,母后别赶儿臣走……”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他本来就长得瘦弱,打从小太后嫁入宫中之后,他吃的好了些,营养跟上之后身子开始抽条,却一直干瘦干瘦,显得格外的脆弱。

更何况相貌俊美,病气不但不有损他的容貌,反倒增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可怜来,眼眶红红闪着水光哀求的时候,越发叫人不忍心苛责。

宁诗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垂下眼不再多说。

一直静静地斜靠在门框上的钟玉珩,漆黑的眸子落在滚在地上的倩雪身上,这会儿突然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这贱婢实在是胆大包天,明知道三皇子殿下身体不好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依臣看,不如将这宫女拖下去,叫人严加审问,免得出了疏漏。”

听到这话,陈敏哲的脸色顿时一边,牙齿咬着腮肉险些失态,咬肌抽搐两下才勉强道:“这贱婢不过是得了我几分好脸色,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哪能有什么旁的心思……钟大人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他仓促地笑了笑,像是解释,又像是辩解:“也是我糊涂,前些时候觉得看她十分顺眼,叫到了面前伺候,这才叫她失了分寸……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罢了,不值当钟大人这样兴师动众的。”

“事关皇家,哪里算得上是兴师动众?”钟玉珩浅浅的勾起唇角,那双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转而落在了他的身上,冷淡的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白白辛苦一场总好过放幕后黑手逍遥法外,殿下说是吗?”

“不必了!”

陈敏哲脱口厉声命令道,话才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控,忙不迭地扭转了面色,干笑一声:“钟大人,这宫女是个没心机的……我心中有数,真的不劳钟大人操心了。”

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汗涔涔的拳头,心跳的飞快,喉咙口发干。

平日里还是大意了。

他平日对着倩雪的态度没有多少遮掩,就算是再蠢的人只怕也多少体会到了几分诡异。

更叫人心里没底的是,他不知道倩雪到底对他的心思猜到了几分,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私底下的模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对不允许她再说出一句话。

该直接叫如月杀了她的。

这一刻,他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悔意。

钟玉珩冷淡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看得坐立难安,才嗤笑一声,道:“本官也不过是不放心罢了……说起来,三皇子殿下岁数也已经不小了,既然岁数还小不方便成亲,不如先去封地养养身子?”

“都说心情好病才好得快,也许出去走走,换了个新的环境,殿下就好起来了呢?是不是?”

陈敏哲蓦得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钟玉珩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迎着他的眼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眼神沉沉的叫人捉摸不透。

这是威胁。

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陈敏哲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尤其在察觉他袖下的手仿佛正借着阔袖的遮掩扶着宁诗婧的时候,心底里的愤怒几乎达到了顶端。

他恨不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偏偏敌强我弱,他连泻出半分心思都不敢。

见他久久不言,钟玉珩像是有些不耐烦,冷冷的皱眉道:“不如三皇子殿下慢慢考虑,本官先把这宫女带下去好好审问再说。”

说着,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太监站了出来,架起倩雪就要拖走。

“慢着!”陈敏哲的声音陡然抬高,隐隐有些变了腔调。

钟玉珩似乎毫不意外,指节抬了抬止住两个小太监的动作,微微笑着看过去,道:“三皇子殿下?”

一滴冷汗,沿着陈敏哲的额角落了下来。

是叫她知道他的龌龊心思,进而对他厌恶疏远,甚至露出嫌弃的眼神,还是从此远离她,老死在封地上再也不能见她?

他的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脸上白的没有血色,像是个纸扎的人,艰难地吐字:“我……我如今岁数大了,还住在宫中也不像话,等过了重阳,就叫钦天监选个吉日,去封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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