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得很仔细,他提着灯笼,在几处营帐间反复游走,重点在厨房附近里里外外的了半天。【】
远处,老喷正巡视防务,见国公爷提着灯笼出来,在帅帐周围各处帐蓬间走来走去,连忙就要赶过来,夏浔马上扬声制止了他:“不要动,都不要过来!”

以帅帐为心的核心警备圈里,脚印并不太多,刚刚扎营时清扫积雪留下的痕迹,已经因为风吹浮雪掩盖上薄薄的一层,所以下边的脚印很不明显了。此后,进进出出的人主要是进入帅帐,而这条道路上痕迹再多也无需在意,夏浔绕着几顶军帐转悠了一阵,渐渐发现一些蹊跷。

他发现薄薄的浮雪上,真的有些浅浅的痕迹,像是脚印,可那脚印也太小了些,他的巴掌不需要怎么张开,就能轻易地盖住,在这军营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小的脚印,谁的脚会生得这么小,难道……真的有精怪一类的东西?

这个想法刚刚浮上心头,便被他否定了,他站住脚步,仔细扫视着帅帐警戒圈内的一切:一顶军大帐,这是他议事、升帐、处理军务的地方。帅帐后边不远处,是他的寝帐,寝帐左边紧挨着是西琳和让娜的卧帐,而右边则只是简陋的挡御风寒的一具帐蓬,里边是一匹御赐的好马。

这匹马,是两年前贴木儿帝国宰相阿尔巴沙和大将盖苏耶丁进献于大明皇帝的千里良驹,据说是贴木儿大帝的父亲乘坐过的马匹,进献于大明皇帝陛下,以表恭顺之心。

马的寿命一般在二三十年,照顾的好,也有活上六七十年的,不过贴木儿大帝自己都多大了?今年贴木儿都六十九了,如果这匹马真是他父亲当年骑过的,他们能把这匹老马拉到大明帝国来,简直是天大的本事了,反正是面子功夫,朱棣本来就没当真。

这匹马送到御马监后,一验马口,果然只是一匹五岁龄的壮年马,到今年才七岁口,仍旧属于壮年期,夏浔西征,朱棣特意把这匹西域宝马送给了他,御赐宝马当然得好生照顾,因此它便享受了特殊待遇。

夏浔的目光,此刻就盯在这个地方,帐蓬外边还有一辆马车,车上拉的有草料、豆料等各种马料,夏浔环顾整个帅帐区域,唯一可疑的地方只有这儿。夏浔便举步走了过去,他先进了帐蓬,又出来,绕着帐蓬转了两圈儿,很快便又发现了一些不大引入注意的小脚印。

如果是白天,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些小脚印,实际上等到天亮,一夜风吹,即便有什么痕迹也早吹平了,而此刻,在雪面上还能隐约地到一些痕迹。夏浔蹑着那些痕迹,渐渐走到了马车旁。他绕着草料车又转了两圈,站定脚步,仰望着满天星斗,忽然长长地吸了口气,瞑目清心,开始入定,神识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最大限度的扩张开去,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唐赛儿吓坏了,她躲在草料堆里,惊惧地着外面露出的灯光,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有动作,就会让草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唐赛儿当日逃离杨府时,正赶上夏浔与家人告别,前院里满是人,唐赛儿心虚之下,怎敢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她在那些小丫环后面躲躲闪闪的,无意听到那些小丫环取笑西琳和让娜,说她们要随着老爷远去西域什么的,唐塞儿不知道西域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感觉到那是极远的一个地方。

当时情急之下,就躲进了车顶,隐藏起来,想要随着夏浔的车子离开南京。小家伙虽小,倒也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知接下来她却没甚么机会逃走。白天行军时众目睽睽之下,唐赛儿能躲得过一个人的眼睛、甚至十个人的眼睛,却不可能在毫无凭恃的地方躲过千百双眼睛,何况她当时身上带的道具不多,所恃者只有一些身法和就地取材的机巧。

而到了晚上就更加苦命了,这一路夏浔热火朝天地搞起了军事演习,一到晚上,为了防止有人袭营,明军层层布防,明哨暗哨层出不穷,缺少趁手道具的唐赛儿哪能悄然遁出?倒是营帐内部远比外部松懈的多,尤其是帅帐周围,士兵们只在外线布防,帅帐周围的活动区域只有几个亲兵和西琳让娜两个女子,反倒最易藏身。

于是,唐赛儿只好就在这地方隐藏下来,白天行军,她只要藏在草料堆里,也不虞被人发现,傍晚宿营时,仗着身手偷些吃食,为了安全,她每次都只在傍晚偷一次,不管偷的多少,够吃三顿就把那残羹冷炙吃上三顿,不够就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的一路跟了下来。

谁知道,这一路往下走,越走天越冷,她的冬衣只是在金陵的穿着,江南的冬及在这陕西地方只相当于深秋时节穿的衣服,这样单薄的衣服再加上一车柴草难以御寒,迫不得已,她才偷了老喷一件棉袄,那棉袄老喷穿着嫌小,给她穿上却成了大衣,晚上缩在里边就当了被褥,饶是如此,也是吃尽了苦头。

今夜因为寒冷,赛儿好久难以入睡,正在车备受煎熬,不提妨有人提了灯笼走来,赛儿在柴草堆留了一线缝隙,一是为了呼吸方便,二来也是方便察外边动静,清那提着灯笼的人正是她最怕的夏浔,唐赛儿屏住呼吸,连气儿都不敢喘了,可那一颗心却如擂鼓一般跳的厉害。

她怕,真的怕极了。

夏浔仰首望天,似乎正盯着天空明亮的星辰,而神识意志却早已散逸开去,尽最大可能扩大着听觉和生物本能的直觉。他听到了心跳声,很急促的心跳,接着他又听到了呼吸,那是憋了许久,突然长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释放的呼吸声,他还听到了微微的细碎的柴草磨擦的声音。

唐赛儿又怕又冷,虽然她竭力保持不动,可是身子却在不易察觉颤抖,就是这颤抖带出的极细微的柴草磨擦声,根本不易被常人发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夏浔的耳。

“我小时候,是在青州长大的……”

夏浔突然说话了,他依旧抬头着天,仿佛自言自语:“夏天的时候,有很多知了,知了不好抓,用蜘蛛去粘,需要很好的眼力,竹杆儿一动,引起知了的警觉,它就飞走了。要绕着每一棵树走,找那些还没有完成蝉蜕过程的蝉呢,就完全靠运气了。

可是,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在晚上的时候,在树林子里生一堆火,然后一棵树一棵树的去踹,那些栖息在树上的知了被惊醒后,就会纷纷扑向火堆,在火焰周围落下,落了一地,你拿着袋子,尽管一只只地去捡,它根本不会挣扎,这算是飞蛾扑火,还是自投罗呢?”

草丛的呼吸声突然停止了,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本来就紧张到极点的唐赛儿听他这么一说,就晓得自己被发现了,一时间骇得连身体的自然机能都停止了。

她的年纪虽小,其实胆子很大,如果豁出去一死的时候,她不会这般害怕。但是对夏浔,她根本从没生起过一丝对抗的心思,只想着逃避,自然又紧张又害怕,这种紧张和恐惧反过来又影响她,叫她更加的紧张、更加的害怕,已经有点自己吓自己的意思了,行藏陡然被识破,唐赛儿自然怕到了极点。

夏浔又说话了,他说是发生在青州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是他穿越时空之前,幼年时生活在乡下亲戚家时的生活经历:“知了还算好捉,其实对小孩子来说,最难捉的是麻雀,用系了绳索的小棍撑个萝筐,想要扣住麻雀,好难的。可是如果你在晚上的时候,用很明亮的灯,攀着梯子到茅草屋檐下,用灯照着麻雀的窝,只管伸手去捉吧,那麻雀好象都成了睁眼瞎,根本逃不掉,只能乖乖落到你的手里。”

夏浔慢慢转过身,对着面前车上的柴草,将手的灯笼高高地举了起来,另一只手在披风下,握紧了腰畔的刀,随时可以发出闪电似的一刀。凭他今时今日的功力,凭他今时今日的速度,他有把握只要藏在草堆的那个人意图窜出突袭,他就可以在听到柴草剧烈磨擦声的一刹那,将那人连人带车劈成两半!

“你,是一只蝉,还是一只麻雀呢?”

夏浔逼视着眼前的柴草堆,缓缓说道。

唐赛儿闭了闭眼,牙关一咬,伸出满是冻疮的小手,瑟瑟地拨开了柴草。

柴草拨开,两只小手又一分,再扩大了些缝隙,灯光照进去,正照在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臃肿的大棉袄,蓬头垢面,凌乱的头发上满是枯草叶,一张削瘦的小脸冻得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就那么瑟缩地着夏浔,那双点漆似的眸子,仿佛一只无辜的麻雀,正怯怯地着夏浔,好像马上就要被他捉了去,残忍地拔去羽毛穿上树枝,拿火烤来吃掉似的。

夏浔知道里边有人,却压根儿没想到竟是唐赛儿,他瞪大眼睛,怔愕地着唐赛儿,了半晌,才吃惊地叫道:“赛儿,你怎么在这里?”

唐赛儿张了张嘴,两行热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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