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永乐偶也天真
葛诚是藩王府长史,与在京官员素来没有甚么交往,纵然以前有交情的,他现在头上顶着燕王的标签,也没人敢招惹他,所以在京里待得很是冷清。【】没过两天,他就陛辞返回北平了。

葛诚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北平后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就到王府向燕王朱棣交差了。

朝廷步步紧逼,燕王朱棣又惊又惧,他怕惹出麻烦,近来连王府也不出了,只是对外称病,每日躲在王府观望动静,一听葛诚回来,朱棣又惊又喜,连忙唤他进见。

暧阁里温暖如春,一见葛诚进来,朱棣连忙问起此番赴京情形,葛诚一路早已想好说辞,便向朱棣叙说了一番,大抵不过是些正常的觐见、献礼的事情,朱棣凝视着他,突然问道:“俺听说,大朝仪之后,皇上曾独自召你奏对,可有此事?”

葛诚心里顿时一惊,皇上召见,他是自午门而入的,见过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果有心,总能打听得到的,可是自己在京里压根就没待几天,想不到燕王已经知道消息了,难道他在朝遣有耳目?如此说来,莫非燕王真有反意?

其实这却是葛诚疑心生暗鬼了,燕王朱棣在京还真没有什么耳目。燕王倒不是老实到那种地步,朱允剑拔弩张的,他有机会派出探子打听消息却不派,而是他根本没有门路。以前他是不曾想过在朝廷安插耳目,现在是临时抱佛脚,想安插也没机会,随便派个人去,站在大街上就能知道朝堂上的机密么?

燕王若真如民间传言所说,久蓄反意,在朝廷耳目众多,他也不会靖难四年,几度死里逃生,只在外围周旋。后来还是朱允身边那些太监受不了皇上把犯了大罪的官也当宝贝、把偶犯小错的宦官也不当人往死里整,愤而投靠燕王,派人给燕王送信,朱棣才知道南京城兵力空虚,于是甩开朝廷主力,一招黑虎掏心直接杀奔南京城下了。

那燕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当然是他的小舅子徐增寿送的信。

徐增寿也出皇上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他大姐夫了,所以一有什么关系朱棣的重大消息,就使人快马报来,所以燕王才知道皇上单独召见葛诚的事儿。

葛诚虽然如黄子澄所说胆小怕事,可是毕竟和燕王朝夕相处,十分熟稔的人了,畏惧之心远不如初谒天子时那般诚惶诚恐,他虽心暗惊,面上却强作冷静,从容答道:“喔,是有这么回事儿。前些时候风闻北疆蒙人蠢蠢欲动,朝廷不是调拨了大批兵马严阵以待么,皇上召见,就是询问一下近来北方蒙人的动静。”

“喔,原来如此。那么,长史可有将本王心意禀与皇上?”

葛诚面有难色地道:“皇上对此一句话也不涉及,臣实在没有机会出口啊。如果冒昧提出,恐怕反有越描越黑之嫌,岂不害了殿下?不过,臣观陛下,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北方蒙人是否真要南下,且不说殿下勇武,素为北元余孽所忌惮,就凭北人意欲南侵,想来皇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殿下主意的。”

朱棣吁了口气道:“长史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又对答一番,朱棣便道:“长史一路辛苦,先回家去歇息几天吧。反正王府近来也没甚么事情,不必着急。”

“是,多谢王爷。”

葛诚致礼退下,朱棣微笑颔首,待葛诚退出暧阁,朱棣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徐妃自屏风后边轻轻地闪了出来,走到朱棣身边,手轻轻按在丈夫肩上,轻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亏得内弟……,夫人,你没发觉他的不妥么?”

徐妃未嫁人时,在京城便有“女诸生”之称,才学出众,慧黠聪明,岂会不出其蹊跷,她沉默片刻,说道:“皇上单独召他奏对,如此大事,王爷不曾问起时,他居然避而不谈,这是一个疑处。”

朱棣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知夫莫若妻,徐妃知道丈夫正在听着,便又继续说道:“新春之际,皇上也很忙的,北疆一直平静,并无战事,皇上单独召见葛长史,就为问问北疆之事?如果皇上是旁敲侧击打听王爷的消息,那才正常,如今这个理由……,王爷要小心葛诚了。”

朱棣默然良久,悲怆地道:“如此来,皇上还是不肯放过俺呐,俺朱棣戍边卫国,屡立战功,平素谨身自省,哪里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矫父皇遗诏夺俺兵权,俺明知其伪,二话不说就交了,他要调俺三护卫去戍边,俺还是答应了,他把北平军政法司各路官员都换了,俺毫无异义,这还不能表明俺谦卑恭训之意么?他非要把俺贬成庶民、身陷囹圄才甘心?他说诸藩乃朝廷祸乱之根,这边起劲儿地寻叔父们的不是,偏又把自己的兄弟们再封为藩王!”

朱棣握紧一双铁拳,身子禁不住地发起抖来,那是强抑的愤怒。

徐妃忽然自后面紧紧抱住了丈夫的身体,悲伤地道:“王爷……”

朱棣凄凉地道:“自古天家无骨肉啊,何况是叔侄……”

“王爷,咱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么?”

朱棣苦笑道:“不然又如何,难道咱们还能……”

这句话没说完,他就再度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慢而坚决地道:“不能坐以待毙!”

他拍拍妻子的手,忽地站了起来,徐妃忙问道:“王爷,你要做什么?”

朱棣道:“俺去应寿寺,见见道衍大师。”

徐妃一听,忙取来大氅给丈夫披上,丈夫要想做什么,她并不问,退了他,就是他的人,做为妻子,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丈夫做出决定的时候,全力地去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

“大师,朱棣来了。”

朱棣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道。

道衍和尚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托腮,双目微阖,一动不动。

“大师?”

朱棣微微蹙了蹙眉,提高声音道:“道衍大师!”

道衍还是没动,朱棣有些惊诧,引他进来时,那小沙弥还说师傅正在打坐,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再说睡着了也不该睡得这么死呀,都叫不醒的?

“大师?大师!”朱棣走过去,忍不住轻轻摇了摇道衍的身子,道衍还是没有动静,但是从他眼皮的眨动和呼吸的变化,朱棣却明白了一件事:他在装睡。

“呵呵,世人眼,朱棣已是将死之人了,大师这方外之人,竟也不能免俗。大师放心,朱棣不会连累大师的,告辞了。”

朱棣双手合什,深深一礼,一转身就往禅房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道衍和尚笑道:“殿下请留步!”

朱棣眉锋一挑,问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道衍和尚道:“方才殿下为什么唤不醒老衲?”

“嗯?”朱棣听出道衍话有话,心悲愤之气不由一敛,诧异地转过身来,就见道衍盘膝而坐,宝相庄严,面上带着睿智的笑容。

朱棣迟疑道:“大师……这是打的什么禅机?”

道衍呵呵笑道:“殿下唤不醒我,是因为我在装睡。”

朱棣疑惑地道:“大师的意思是?”

道衍敛了笑容,郑重地道:“殿下,真的睡着了的人,你一定能唤醒他。可是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除非他自己决定醒来。你唯一能选择的是:要么忍他,要么不忍!”

朱棣憬然道:“大师已知道俺的来意了?”

道衍微微颔首:“殿下本来称病不出,如今突然出现,还能为了何事呢?”

朱棣叹一口气,走过去在道衍身旁坐下,把葛诚归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如此种种,来皇上必欲除俺而后快了,俺决定:孤注一掷,行险一搏。”

道衍精神大振,目两道精芒如电激射,可你再去时,他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和光同尘,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你的错觉。道衍沉声道:“王爷真的决定了吗?须知,一旦走上这一步,可是再无退路了。”

朱棣握拳道:“决定了,除此,俺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搏!”

以道衍的定力和心性,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他追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干?”

朱棣滤着思路,缓缓说道:“皇上与俺,虽是君臣,亦是叔侄。皇上为皇太孙时,仁爱恭孝,闻名天下,奈何登基之后却性情大变,不顾亲亲之情,对诸藩连施辣手,其虽有皇上忌惮诸藩之意,却也必定有人推波助澜,怂恿皇上,皇上年轻,难免被人说服。

眼下,俺已经退无可退了,皇上若不改变心意,朱棣刀斧加身之日不远矣。所以,俺决定,带三个儿子同赴京师,剖肝沥胆,向皇上表明心意!同时直斥奸佞,希望能起到晨钟暮鼓之效,唤醒皇上,勿受小人蛊惑,对诸叔父再施毒手,大师以为如何?”

正大盘端坐的道衍和尚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从炕上栽下来,就此驾鹤西去,回到释迦牟尼那宽广的怀抱。

太坑人了!

老衲居然也有走眼的时候,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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