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我们去汴州(今河南开封)好吗?”
杨晓然坐在船舱内,靠着李承乾,眼里生出向往,“东京汴梁,文风盛行之地,不知多少人向往,上辈子没机会去,这辈子想去看看。”

李承乾点头,“你去哪,我都陪你去。”

她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道:“别愁眉苦脸的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事。不能开心点吗?难得出来玩一次。”

他抿了抿唇,很想告诉她,他高兴不起来,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拥着她道:“就去汴州。”

顿了顿又道:“只是现在的汴州却一定不是你想象中的。”

“怎么会?”

杨晓然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地道:“太子哥哥,你的想象力还是太空洞了。你看看那些数据,汴州现在一定好得很。本就是宣武军节度使所在,光驻军就有十万,又处大运河交通枢纽,如今海贸繁盛,国内来往货物都要靠运河,好似后世上海,这样的地方差不了。看税收年年增长就知道……”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把额头贴在她额头上,低低道:“以后都不关心这些事了。既然是出来玩就别想这些了,我们去汴州,那儿的黄河鲤鱼名满天下,我带你去吃最新鲜的。”

她笑了起来,两个好看的酒窝浅浅地印在脸上,就如年少时的微笑那般,甜美依旧。

李承乾痴痴地望着她,眼里带着痛楚,想起她就要离开自己,再也看不到这笑容,便觉有把锋利的刀正在一点点割着他的心头肉,痛不欲生。

“香儿……”

“恩?”

“下辈子,我会找到你……”

“好,我等你。”

他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了。所以他把孩子们赶去了别的船舱,他很自私,这个时候他不想任何人来分掉她所剩无几的时间。

没人能抢走她的香儿,没有人!

李承乾抱着她,眼里渐渐露出坚定。

“太子哥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要走了,你可要好好的,不然我就白死了……”

李承乾身子微微一颤,低下头,见她抬头望着自己,“你可不要做傻事,不然下辈子我再也不见你。”

顿了顿又道:“这是我战斗了一辈子的地方,为了不让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抑郁的死去,我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说着便笑了起来,眼里隐隐闪着泪花,“你可不能辜负我。就算我死了,可那些理想还没实现,你要是做不到,下辈子我就不见你了。”

“香儿……”

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李家大郎,从十岁那年相遇,我就在保护你,这都三十多年了,我累了,我要歇歇脚了,下面的路你要是不好好走,我会恨你,真的,过奈何桥我一定喝了那碗孟婆汤,发下誓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与你相见。我看得见的,我死了也能看见,你要不好好的,我永生永世都不原谅你……”

男人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含糊不清地低低应道:“别……我答应你……”

“这就对啦!”

她笑了起来,“不然多亏啊!你说这老天爷真没长眼睛,哼,这样欺负我们!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个五百年,气死他!”

明明是耍宝的话,往日听了定是要笑了。可现在听着却是满心满眼的苦涩,李承乾很想让自己开怀一点,让她最后的日子里开心一点。

可一想到她就要离自己而去,却是无论如何也释怀不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啊!

这是他患难与共,青梅竹马的妻子啊!

从他们相识起,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岁月中,偶有小别未有分离。可这一回却是要永别!让他如何接受?如何接受?!

想起她****夜夜受着病痛折磨,想着以后没有她的岁月,他甚至想到了死。

或许自己死了,她病就会好了。

“可千万别做傻事……”

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好似能看穿他所有的心事一般,“除非时光能倒流,一切回到原点,否则就算你死我依然也活不成,只是白死。”

她咧嘴笑了起来,“难过什么?名垂青史,万民送葬这个我是跑不了了!太子哥哥,我想想竟觉得很高兴,很骄傲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英雄耶!不光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这个民族的英雄,嘻嘻,我可是打了不少侵略者,历史丰碑上一定会对我大书特书的,所以英雄有英雄的死法,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伟大呢!”

知她是故意逗自己,隐忍了心中的痛楚,应道:“恩,我的香儿是英雄,巾帼不让须眉,你若为男儿必是经天纬地之人,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那还用说?”

她昂起脸,疾病的折磨使她的棱角变得分明,颧骨高高突起着,下巴尖利地好似要洞穿世间一切的温情,看着让人心碎。

可那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与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明一暗,如此突兀,如此明显。

生命的消逝没有让她妥协。

含泪活下去,笑着活下去,就是她现在所有的信念。

“我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嘻嘻!上辈子,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也做过当英雄的梦呢,没成想这辈子我真的成为了伟大的人了。嘿,我这样有节操,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噗。”

实在受不了她这样的耍宝,李承乾的心情微微好转,可刚好转接踵而来的又是止不住的心酸。

父亲说得对,自己不如她狠。

自己的心没有她坚.硬,所以才会不能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候展颜一笑给她看。

他笑不出来,真得笑不出,因为她越好,他就越觉难以割舍。每次一想,他都有种要与她一同去的冲动。

强打着精神,喃喃道:“也许你也该立一块无字碑。不过你的无字碑不是由后人评说,而是你的功劳太多,一块墓碑已写不下了……”

“哈哈!”

她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这样脸皮是不是太厚了?”

在船舱外的秋菊,锦姑,赵四听着船舱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

锦姑与赵四得知皇后病了后,这回坚决要跟着一起来。他们觉得自己腿脚还利索,熟悉皇后的习惯,这样伺候着更贴心。

李承乾也觉得可能多一些熟悉的人陪着好着,便允了。

现在,他们在船舱外听着里面的笑声,只觉心酸得不行。把两个小主子死死地搂在怀里,低声道:“小公主,小王爷,奴婢带你们去别的船舱玩,让陛下与皇后单独处会儿吧。”

锦姑擦着眼泪,喃喃道:“老婆子还没死,怎得大姑娘就要走了?作孽啊……”

秋菊低着头,喃喃道:“也不知宝珠在哪了?她这一出海不知何时能回来,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上一面。前两天大姑娘还说起她,心里不放心呢。”

赵四眼里含着泪水,低低应道:“皇后这辈子太苦了。看着荣耀至极,可在宫中生活哪里容易?若是不是嫁入天家,现在也许好好的……”

“闭嘴!”

锦姑忙呵斥道:“死鬼,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赵四摇头,“我这条命是两个人给的。一个是文德皇后,一个是现在的皇后,若因此而死也不觉有遗憾。皇后刚入宫时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锦姑眼神幽幽,垂下头,心里不由问起自己:“如果当年大姑娘嫁给了尉迟小将军,是不是又会是另一个结局?”

想了很久,她又摇头了。

不……

那样大姑娘也许也不会快乐。大姑娘喜欢的是陛下,一直都是。她年少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其实大姑娘喜欢陛下。那年七夕,陛下来了,大姑娘可惊喜,可高兴着,所以一开始,糊涂的是大姑娘,是那时的陛下,两人都不知对方,早已彼此心系。

船航行在水面,推开一层层的波澜,李香与李谂被带着离开,尽管心里难过,可他们却很懂事。

他们的父亲爱母亲,很爱,很爱。母亲就是父亲的命,否则一个手握天下大权的人,怎会只有母亲一个女子?其他的女子只是摆设?

父亲爱母亲,感情深厚超出了世人的想象,自从得知母亲得病,就在这短短半月内,父亲的头上好似就在一.夜间多了许多的白发,整个人都阴郁了,话比从前更少。

好似他们的父亲话一直不多,唯有与母亲在一起才会变得健谈,其他时候都显得很沉默,冷清。

他们不小了,已到了知事年岁,虽然还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可却本能地选择了离开,把母亲生命中最后的那点时光留给他们的父亲。

尽管心痛,可他们想,母亲也是爱父亲的,很爱,很爱,她是希望最后的时光一直与父亲在一起的。能跟着母亲一起出来,他们已满足了。

大姐在家终日以泪洗面,她很想来,可她已嫁为人妇,家中的孩子离不开她,只能委托他们照顾母亲。他们不能辜负哥哥姐姐们的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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