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轻候觉得,在他与方觉浅相识的这数年间,他从未看到过,方觉浅脸上的那颗泪痣红得如此妖冶。
活生生像一滴血珠子,在她白皙无暇的眼角肌肤上颤悠悠地滚动着。

而她眼中迸发出的明亮光泽,像是黑夜里的两点星辰,耀眼夺目,光华璀璨。

那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光亮。

可如今的方觉浅是神枢,是万万人之人,哪怕九五至尊的天子也要在她脚下臣服低首,她哪里还需要有这般悍不畏死地神色?

他突然,心生恐慌。

这种恐慌让他感觉,他好像,一直误会了方觉浅,做错了一些事。

而这种错误,足以将方觉浅推入深渊。

所以他不自主地冲上去扣紧她的双肩:“阿浅?”方觉浅歪了歪头看着这个眉目清雅的男人,他的眼神已不似当年那样飞扬跋扈,天下间他谁也瞧不上,傲慢得让人讨厌,他的眼底写满了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道血痕

,不能细读,细读了去,叫人心碎。也看着他薄如刀锋般的嘴唇紧抿,像是克制着对自己的关心和不忍,他大概是再不想陷入对自己的感情中,做出错误的决定,毕竟,如今的情势是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眼

见着将大败之时,突得扭转之状,他当然珍惜。

方觉浅伸出手,勾在王轻候脖子上,像个普通的小女人对自己的夫君撒娇一样,放软地声音说:“王轻候,你是不是问过我,我到底想做什么?”

是的,王轻候问过无数次,可是突然地,在此刻,他不想知道了。

“阿浅,不用告诉我,不用说,不论你要做什么,你有你的理由,你不用向我抱歉。”

“可是对不起啊,还是害得你历经波折,受苦良多。”方觉浅笑着说,“但没关系,很快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是啊,等这一切结束,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了,一直听说,新妇的嫁衣是天下女子最美的衣裳,我也想看看,到底有多美。”

“我的阿浅,着什么样的衣衫,都是最好看的。”

“你知道吗?大概再过半个月,你与你兄长,就能攻入殷朝了,一个月后,殷朝气数将尽,你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情,就要成功了。”

“嗯,到时候我会牵着你的手,走进王宫,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的王后,不再是神枢,对吗?”“也许吧。”方觉浅笑着笑着,滚出两行热泪:“但王轻候你知道吗,至少有一百个人跟我讲,你命中不带帝王星,你不是将来这个天下的君主,但我总在想,在神殿彻底不

见之前,神殿,仍是这片大陆上的至高主宰,君权神授,我为神枢,我让谁为王,谁就是王!天下众生,谁敢不从!”

“阿浅!”“可是怎么办啊王轻候,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是最不合适的,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启尧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有大胸怀,大气量,大仁德,他更符合一下君王该有的模样。你们

朔方城的那位江公是有大智慧之人,他没有看错,是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应该要阻止你,毁灭你,成就正道。”

“但是,王轻候,我仍想任性最后一次。”

不为别的,就为你一直以来,付出的这么多。“所以王轻候,我要你起誓,我要你以我的灵魂起誓。于神殿,不做赶尽杀绝之事,于信徒,不行屠民杀生之举。等待他们的自然消亡,你若违此誓,我的灵魂永坠地狱,

沦为野鬼,万世受苦!”

“王轻候,你起誓,你起誓后,我便助你,夺得天下!”

“你起誓,王轻候,当着我的面,当着神枢的面,当着最不能欺骗之人的面,以我的灵魂起誓!”

她已哽咽是不能成声,泛红的泪眶盈然而下的无可断绝的泪水。

她也恨自己,一生癫狂,最终难逃情字,有违神枢天命,但是,她终究不是神,她是凡人。

她不是奚若洲,不是星伶,是方觉浅。

她爱这个名字,爱这个当年与王轻候第一次相见时,他在漫天风雪中,吟念而出的,纸上得来,方觉浅。

她的命系在一张薄纸上,这张纸,终于要燃烧殆尽了。

王轻候拥紧她,汹涌而来的恐惧让他感觉,拥在怀里的这个人好似要马上消散,所以他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把方觉浅糅进骨血里,永生不能分离。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但是阿浅,如果这么做令你如此痛苦,你放弃我吧,我自己来拼,你不用如此搏命,不用的。”真好,王轻候,你最终没有说出那句,我放弃,我不求成王夺天下了,我也不要那把椅子了,你依然是我所熟知的那个王轻候,那个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可以不惜一

切代价,不惜满身污秽,不惜与天下人为敌的王轻候。

你没有为了我,轻飘飘地说一句,我为了你,选择放弃。

你还是你,薄情寡义王轻候,矢志不渝王轻候。

战局的急剧变幻,容不得王轻候再分出更多的心来细思那日方觉浅的眼泪,和话中深意,他们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与王启尧的大军相汇。

很明显便能感受到,那些倒戈入王启尧麾下的神殿神卫大军,在见到方觉浅与王轻候之后,就生了异心,投入了他们门下。

王启尧看着牵着方觉浅的手走来的王轻候,内心百感交集。

但最终,他也只是走上前去,拍了下王轻候的肩膀:“老幺。”

“大哥。”

方觉浅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老熟人,阴艳。

她哭得太厉害了,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水。

别人看不透,但这个,能温柔看穿人间悲欢的小姑娘,看到了方觉浅的终点。

她悲伤得难以自抑。

“阿浅小姐姐。”

“何需难过,皆是命数。”

“这样的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小公子知道吗?”

“叫他知道,那还得了?”

“你强改天命,必遭天谴。”

“无非,一死尔。”“何止啊,你乃神枢,逆天而为,何止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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