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荚醉衫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场面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显得显得僵滞,新敏和严谨的脸色更是变得很难看。
荚醉衫看见他们的神情,心里笑了笑。她慢步走上前,动作优雅,轻声平和开口:“师傅让我过来看看,是有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众人突然爆出笑声,其中一人一边狂笑一边问,“严老板,够意思啊,怎么还找这么个宝贝给我们消遣!”

荚醉衫心里很紧张,手心满满是汗。这时被一群人盯着,更觉得心里发毛,她似乎是**裸站着戏台上供他们点评,似乎是一个小丑。

那又怎么样呢?她仍然得体地挂着嘴角的微笑。

严谨的脸色更加难看,直接站起身走过来。

“回去!”他低声呵斥一声。

“我不。”荚醉衫冷冷回答。

严谨加大声量:“你跑来干嘛!回去!”

“我不要。”荚醉衫低着头,固执答。

有人打岔:“严师傅,何必生气呢!来都来了,就留这儿吃会儿饭呗。”

荚醉衫心中高兴,果然有人留她。

严谨充耳不闻,声音里是毫不隐藏的火气:“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让你回去,你听到没有!”

荚醉衫抬头,看向严谨,看着他眼里的不容拒绝,艾艾叫一声:“师傅......”

严谨咬牙切齿:“你回去不!”荚醉衫沉默着,就是不动。

“好了好了,让这宝贝留下吧,看看这样子,多好玩多逗人啊。”

荚醉衫看了桌上一眼,又看严谨:“师傅,他们说可以......”

“啪!”严谨的手重重摔在她脸上,冰冷地看着她:“回去!”

荚醉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脸上慢慢涌上辣疼,才从忪愣中清醒。眼睛里涌上热意,她喉间哽咽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街上寂寥无人,荚醉衫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圈红得厉害。

走到一狭窄的路口,一个大水缸挡在正中间。她打算拐条路,却突然愣住,疾速走到水缸边。

她往水缸里望,水缸里映了个污蓬垢面的人,额头上结着一块块的粉末,眉毛泛成了大块棕色,眼角黑色汁水流下,就像在眼下画了两条小虫,嘴唇上的红妆也蹭到了脸颊边,显得无比滑稽。

这样丑陋而可笑!

她居然还毫不自知!

她太着急了,忘了这毛毛细雨也会花了妆。

难怪,难怪所有人笑成那样,难怪像看小丑那样看她,难怪说她是个宝贝......

荚醉衫蹲下身,只觉得心里再装不下这许多伤心,什么都不顾了,放声大哭起来。

张明之见过各色人等,还真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地横在路中间,阻人通行的。

“女士,麻烦你让一下,我要过去。”对方毫无反应。

“女士,让一下行吗?你挡路了。”张明之又问,对方仍一动不动。他没办法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近她,“女士,我要过去,你让让路。”

“女士?”张明之的声音带上了不悦,对方却依旧不为所动。他微皱眉,不客气地上前拉她的肩膀,“女士,你挡路了。”

荚醉衫哭累了,抱着手臂坐在地上,身体似乎僵硬了,不想动,不想说话。这时被张明之的力一带,抬起了头。

一张脸,白的红的黑的混在了一块儿,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被胡得一塌糊涂。原本就难看了,这么一哭简直就没法看。

张明之被惊得后退半步,也不是因为太难看,只是实在猝不及防。荚醉衫看见了他的动作,哑着嗓子毫无起伏问:“是不是难看到吓人。”

张明之很快恢复,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孩,一脸的花容失色,眼还里盈着没落下的眼泪,却用古井无波的声音问话。

他淡淡答出了与事实相反的话:“没有,看得出你挺漂亮的。只不过现在姑娘都喜欢往脸上抹太多东西,适得其反了。”

哭了好一会儿,荚醉衫心里已经好多了,听他这么一说更舒服了点,她没有答话没有动,只坐着平静下来。

对方实在狼狈,张明之好心问一句:“看上去你还小吧,小姑娘,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一提到这,声音有些沉闷。

“一个女孩子淋雨不好,再说这雨越下越大了,快回去吧。蹲在这像什么样。”

荚醉衫索性不答话了。

张明之思索一会儿,问:“你现在不乐意回家,要不和我去趟农村?我去办点事,办好之后再送你回家。”

她现在只想离剧团越远越好,没思考就同意,伸出手:“拉我一把。”

3个小时后,张明之从一户小人家走出来,劝止了夫妻两个的挽留,冒着雨往堆满草垛的茅草屋走。他要去人家家里谈事,荚醉衫说什么也不愿意一起进去,要去茅草屋坐着,他看看她的那一脸“妆容”,想了想也就随她了。

谈完事出来找她,远远看见一个嫩红娇小的身影醒目地伫在两堆草垛之间,走近了,见她的鞋子脱在一边,两只脚伸在草堆里取暖,另一边背靠着草垛,闭着眼,神情闲适平静。

她听见走来的脚步声,睁开眼,光着脚走上前:“有没有带水或点心,我现在又渴又饿。”

张明之:“没有,我出来办事的,怎么会带这些。”

“那就算了。”荚醉衫简单应一句。张明之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人家买点,却见荚醉衫出了茅草屋。

她抬起头,张了开嘴,雨水打落在她黑发上,打落在她脸颊边,打落在她两唇间。她开合着嘴,喉咙小幅度着嚅动,一点一点咽下雨水。更多的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滴在颈项处。

蒙蒙细雨间,那是一副没有粉饰的画。张明之先是一愣,然后看着她,带上点笑意。

喝好了,荚醉衫走回茅草屋,轻快地左右两下抹了嘴,声音带上笑意:“爽!”然后一屁股又坐回了草垛间。

这样简陋的地方,她随意坐着,实在是没形象,可是,又说不出的自然清爽,叫人看着很舒服。茅草屋旁边有两棵野葵花,都说向日葵是灿烂的花,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张明之看着这张没了浓墨重彩显然好看多了的脸,轻轻一笑,斜靠在柱子上,看起了文件。

雨渐渐小下来。

张明之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草垛的人,提醒:“小姑娘,别睡着了。这么睡容易感冒。”

荚醉衫靠得舒服极了,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刚要去找周公,就被这话喊得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她微微脸红:“我没睡,就是靠着眯会儿,休息休息。”

“恩。”张明之也不和她争。

茅草屋里静谧安宁,仿佛世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偶尔的翻书声。荚醉衫在张明之办事时一直在看雨,现在已近不想看了,她看了会儿对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又翻了一页,百无聊赖地开口:“先生,您看上去不到25吧,怎么和52岁的老人家一样刻板无聊。”

张明之又翻一页,头也没抬:“小姑娘,你看上去不到16吧,怎么和61的老婆婆一样啰嗦多事。”

荚醉衫也不计较,自顾自抓起一把枯草抛到高处,目光紧紧追随着,看着它们纷纷扬扬地飘落,眼神中闪烁着光,脸上浅浅淡淡是自然的笑意,透露出对这简单画面的喜爱。看着它们都飘落了,她又开口:“先生,陪我说说话吧。”

张明之动作没变:“小姑娘,你是不是应该矜持点,不该这样直白地和男士搭话。”

荚醉衫都不用思考,直接答:“对你不必了。我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见了,现在矜持,还有什么用?”

“也是。”张明之一点头,合上书,“那好吧,我们聊聊。就先聊,你家到底在哪儿?”

荚醉衫支支吾吾几句,就是不想谈这个。张明之开解道:“你也说了,你在我面前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还有什么可害羞,不能说的。”

荚醉衫“嗯”一声,或许是这自然宁静的环境让人舒了心,或许是这个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拉了她一把,或许是闷了太多事实在需要倾吐,她试着开了开口,然后很自然地就说了起来:“我没法回家,在我很小时我爸妈就把我送出来做工了。他们也不管我,几年都不来看我一次,似乎没我这个女儿。”她说着顿了一下,看向张明之,“其实我小时候会特别想他们,不过现在不怎么想了。”

张明之和她对视,看着她眼底深处的落寞和孤寂,觉得很不顺眼。

荚醉衫继续说着,声音还算平淡:“我在做工的地方也过得很不好,那里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对你。我觉得很难受,特别是这些天,真是憋坏了。”

“所以你就蹲在马路中间哭了。”

荚醉衫也不脸红,理所当然地回答:“可不是!哭了一场,痛快多了。”她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特别是现在,‘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天高地阔,风景如画,我心里也舒服了。所以先生,”她煞有其事的说,“你不要催着我回去了。”

张明之看着外面的雨,几个手指夹着笔,一下下点着栏杆,雨差不多停了,他原本打算雨停就走的,现在改了主意:“好,再给你40分钟。40分钟后我就走,你要不告诉我地址让我送你回去,要不就自己留着这里吧。”

荚醉衫似乎没听到,自顾自抓了把干草,又抛到高处,带着平静的微笑专心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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