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讲,能讲多仔细?他还敢放任自己讲经历吗?爸妈的心,都被他揪着呢。
换好衣服出来,他早见爸妈围坐在小饭桌旁。小木桌上三碗玉米粥,一筐馒头,一碟酱咸菜。付天时走过来坐下,伸手拿来一个馒头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仍旧不敢说话。他眼皮也不敢抬,手摸起一双筷子就去夹咸菜。

“到底怎么回事?全身湿溜溜的。从学校到家,不渡江也不跨海,哪里够得着水呢。”天时爸急了,问道。

天时皱了皱眉头,把一口馒头加咸菜嚼了两嚼咽下去,说:“真的要说吗?其实也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儿子?”天时妈再不能控制住自己,哭出声来,“是不是又犯病啦?”

天时爸刚捏起筷子,见此,往桌子上一甩说:“说的什么,那是!别动不动哭上。他能知道我把他当烟灰缸,还能有啥病。”他说完又将手伸进胸前口袋里,取出烟和打火机。

“爸,妈。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它,真的,那无法解释。”付天时低着头,手捏着馒头,说的磕磕绊绊。

“谁欺负你了,儿子?”天时妈带着抽噎的声音,含糊不清的问,“你这么老实,还能得罪谁,哪个龟孙又欺负俺儿啊。”

“不是,妈”付天时轻轻的把筷子放回桌上,说,“呃~”

“这孩子!”天时爸着急说,“你一个高材生,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

“别急,爸。别急!”付天时说,“你们让我从哪儿说起?”

“就问你~衣服,湿了全身,怎么弄的!”天时爸拉长了音调加重了口吻说。

“我掉进湖里面啦!”付天时脱口说道。

“掉进湖里面了?”天时妈将信将疑的重复着,接着又说,“谁推你的?抓到人没有?”

“几个人打你的?”天时爸跟着说上一句。

“不是的。不是!爸,妈。”付天时赶紧阻拦道,“你们别瞎猜。长这么大,你们见我张狂过几回。我绝不会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掉进湖里”天时爸吐出一口烟雾罩住了自己,说,“这几年的大雨加起来也积不成一个湖,你掉进哪家的湖里?真不知道!”

“纬四路上的湖里面。我下车,走了一段,感觉不对,抬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看见一座鹤形山;溪水从下往上流,一直流到山顶,山顶上是个镜子一样立着的湖泊;天上的月亮像孕妇胎中的婴儿。我就是掉进了山顶上的湖水里的。”付天时一口气说出了这许多话。他心里清楚,说出这些,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但他非说不可。

“吃饭!”天时爸将烟头往地上一扔。他此时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反对妻子的那句:儿子又犯病了。谁能体会他此刻的酸楚呢?天时爸jīng神崩溃的可能xìng,现在提升到了随时的高度。

于是三个人默默地吃起饭来,谁也不再说什么。天时的妈妈虽说也沉默着,可她吃一口饭吸一口鼻涕。晚饭进行了一多半,付天时按耐不住,又说:“妈,我的自行车修好了吗?”

“嗯”妈妈泱泱的答应说,“修好了。你要是觉得没事儿啊儿子,明天回学校也行。骑车方便。无论在哪,别和人家闹矛盾,又没个帮手。”。她的两眼似乎流了太多眼泪,每说一句,都不再动弹。

付天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爸妈以为他和别人闹矛盾,被别人推到了水里,而自己因为犯病才说了刚才的那些话。

“我要后天才回学校的”付天时说,“明天不走”。

“明天不是星期天?”天时妈反问道。

“明天星期六!妈呀。”付天时反驳道。

“今天星期六”天时爸说。他那不耐烦的情绪,填充满了每一个字眼。他的整个人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哎呀,看你们!爸,妈。”付天时不耐烦地说,“还真以为我有神经病不成。今天星期五!”

天时爸瞅了一眼北墙上的挂钟,说:“今天五月十五号,就是星期六啊。马上七点钟,不信你看看新闻。”

付天时不服气的走到电视机前,按了电钮,又回来坐下吃饭。等到新闻联播的主持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出今天的确是星期六,五月十五rì,付天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怎么,儿子?你笑什么呢。”天时妈不解的问道。

天时爸也被妻子引得看向儿子。

“我星期五回来的。呵呵~”付天时又苦笑一声说,“从何楼镇上走到村口,平常就是二十四分钟,这回竟走了二十四小时。”两颗豆大的泪珠,连同他的话音一块儿落地。泪珠划过他的脸颊时,牵扯出两道反shè灯光的泪痕。这不是委屈,是无奈!他不知道自己何以被捉弄,以致于自己所处的境况是进退维谷。更让他付天时伤透脑筋的是,为什么悲剧都要偏偏选中了他——一个满载父母指望能有朝一rì扬眉吐气的人;一个不奢望轰轰烈烈一直以来都平平淡淡的人;一个有点自卑,自我感觉穷酸露骨的农民子弟。看来,这两颗泪珠,不再是普普通通的,恰恰似两块硬石,狠命地砸向脆弱的心田。他不想再去争取证明什么,他打算放弃大学毕业后考研的计划。他希望能绕过巨杨树和奇怪的经历,重归安宁的生活。我不能让爸妈一直担心下去,对我绝望,他想,我就是他们的指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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