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大宅里,一清早就迎来了两客人,与平素那些个西装革履的体面人不同,这两位倒是一身粗布短打扮相的大汉,大宅里仆佣偶看见二人,也只是微抬眼帘,全未正眼看上二人,也不怪,相府门人七品官,这些人仆佣先是在富丽又在这陈氏花园里当了多年的仆用,眼界自然的也就高了。
而置身西式豪宅大堂里二人倒未觉仆佣投来的目光,只是有些局促不安的候着,尤其是那中年汉子,更是有些紧张的不时轻搓着双掌,掌间厚蚕搓时的沙沙声在大堂里回响着,时而紧张的吞口口水。

戏文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是啥感觉,张仁奎昨日尚不知,可今日进了这富丽堂皇“陈氏花园”,才算是明了刘姥姥进大观园是啥子念像。

“师傅!怕那皇帝老子住的地也不过如此吧!”

路国政瞅着头顶上的西洋水晶灯,有点眼花缭乱的问了句。

打从年前张大铡刀一刀辟了田老六,这上海市面上混的谁不知清帮二十一代大字辈张仁奎当年在山东入义和团时,在京城用大铡刀砍过洋鬼子不说,还护着帝驾西移,或不是朝廷怕是洋人,转头翻脸剿了义和团,怕张大铡刀没准还能混上护驾功臣。

按想理,既师傅护过帝驾,路国政自觉得自家师傅肯定去过皇宫。

“嗯!嗯!”

压根就不知皇宫是啥样子的张仁奎自不愿丢了脸面,只得轻应了事。

一身西式仆佣打扮的瑞沙刚从旁厅走出来,就听到张仁奎双掌搓磨时的沙沙声,便打量了这大清早造访两个客人,尤其是面显沧桑的中年人,手掌厚实,手指骨节粗壮,格外显得强劲有力不说,骨节上尽上老蚕,旁边那人虽说年青,可粗壮手指骨节间的老蚕,也道出了二人的身份,显然两人皆是练武出身。

旋即瑞莎明白了少爷请他们来的用意,这若大的陈氏花园是缺了点看家护院的。

“张先生,这里走!”

想通了其中关节后,瑞莎语带恭意,伸手做着请示。

初处大户人家,张仁奎那还有过去张大铡刀的威风,一见这似是西洋丽人儿的人对自己这般客气,忙一却拳。这大户人家规矩多,先前进宅时,那些个仆佣可不都叫她瑞莎管家,这陈府可不一般,连个管家都是洋人。

“管家请、管家请!”

安受了这礼,瑞莎便引着二人,朝着少爷的吸烟室走去,未待一行三人走到门前,门旁的佣人便推开厚实的黑色橡木门,见引路的小姐步子快了,张仁奎忙放下步子,虽说自幼家贫,没见过大场面,可却还知道这些个礼字。

进屋后,瑞莎便冲着正在看报的少报施了一礼。

“少爷,张先生到了!”

早得了通传的陈默然自知道那张仁奎到了,随手将报纸扔到几上。

“请他们进来吧!”

“陈少爷,昨日之事,徐大哥不知天高,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方一进屋,张仁奎便一抱拳,长施了一礼。

“张先生!”

安受一礼后,陈默然才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这张仁奎,若是昨天他没喊家梁,怕自己还真忘了这号人物,恰是这号人物,才让陈默然反应过来,这安清帮就是后世的青帮。

读大学时陈默然曾看过一本《上海流氓大亨》的地摊读物,眼前这位张仁奎正是上海第一代流氓大亨,更有民国教父、上海太爷之名,,后来崛起的“上海三大亨”与张仁奎也颇有渊源:黄金荣是弟子;杜月笙是徒孙;张啸林则是师侄。门生更可谓遍天下,不说军界、政界、商界,就连国民党元老也曾巴结这位老太爷,自包括蒋介石也曾投过门贴。

只不过现在,张仁奎远没有十几年后那般风光,按书上说,两年前他和师傅马风山一行曾护着慈禧、光绪西逃,后来满清剿杀义和团,买好列强,马风山被砍了脑袋,亏得他机警,见势不妙就带着十几个徒弟逃了出来,在江湖上流浪一段时间,但去了扬州,跟着也是“大”字辈的同门师兄徐宝山贩盐走私。

原本他应在清末民初,才带着一众徒弟来到上海,在上海打出一片局面,不知怎的,竟然现在就来了上海,而且那徐宝山也来了。

管他怎么来了,就冲着他那把大铡刀,这人,陈默然要定了,至于以后什么民国教父、上海太爷,现在,不以后就是我陈默然的看门人了!

一听陈少爷称自己为先生,张仁奎忙再次抱拳长施一礼。

“少爷面前企敢称先生,还请少爷莫折杀我了!”

“那好,我就叫你仁奎吧!”

手指着一旁的沙发,陈默然示意二人做下来。

“坐吧!”

“谢先生!”

又是抱拳施礼方才坐下,坐还是虚坐着。

“仁奎,你认识家梁!”

虽说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家梁已经告诉自己他和张仁奎之间的关系,但这时陈默然不介意再问一遍

“回先生话,家梁他爹和仁奎虽不是同门师兄弟,但当年在京城却对仁奎有救命之恩,四哥每战定冲于前,为此仁奎和四哥言过誓,他彼此遭不测,定代为照料家人,以还四哥大恩,后来洋鬼子破城后,仁奎随师傅和众师兄弟护老佛爷、皇上西移,四哥带着家梁回了保定老家,后仁奎流落江湖,曾对保定寻过四哥,未曾想四哥一世英雄,最后竟惨死洋人手下……”

想到四哥全家竟落此地步,张仁奎不禁长叹一声。

“听人说家梁带着妹子向南走了,四哥对仁奎有活命之恩,于是便一路向南寻来……”

在张仁奎说话时,陈默然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神色中全不见一丝虚伪之意,后世看过的地摊书上虽没提这段,但就现在看来,他还是一知恩图报的汉子,记得书上说,张仁奎的死实际上是传统青帮的终结,张仁奎时代的青帮,还算是有严苛的帮规,有正式的礼仪,而到了黄金荣、杜月笙手里,青帮已经失去了“盗亦有道”的灵魂,只剩下了外壳,书上说的,现在的做的两者相加,看来至少也是条汉子。

“……陈先生侠义救下家梁兄妹,保得四哥血脉,此等大恩仁奎无以为报,代四哥谢过的先生侠义。”

说到这张仁奎便是一跪,嗵嗵便连磕了三个响头,一旁坐着的路国政见师傅跪下了,忙起身随师傅一同跪下磕头。

“仁奎,我怎得当你此等大礼!”

见张仁奎冲自己冲这等大礼,先是一愣神,忙站起身就要去扶他,而这时张仁奎又是一抱拳。而就在这时,张仁奎却自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说道。

“我有眼无珠,竟向先生提刀相向,今特地来向先生请罪!”

说罢,张仁奎却是手起刀落,向自己的大腿插下。

已走到他面前陈默然一见,忙挥起手中的拐杖一挥,打中他的手臂,尖刀一插偏了,狠狠的扎在地板上,在大理石地板上扎出一个浅坑。

张仁奎抬起头时,陈默然拄着拐杖淡淡的说了句。

“我这人,不喜鲜血淋漓的惨状,这三刀六洞的刑罚就兔了吧。”

在后世陈默然多少看过电视和小说,知道帮会中的规矩,若然做了错事,要求对方恕罪,就得用利刃在自己的身体上对穿三个窟窿,这就叫做“三刀六洞”。“三刀六洞”是一种仅次于“自尽”的刑罚。

说话,陈默然俯身直视着张仁奎,唇角一扬。

“我这园里子,还有几间空宅子,若是你想还四哥的恩,想照顾家梁,留在也未尝不可!”

“啊!先……先生!”

听到这话,张仁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爷。

“若是不愿,我绝不勉强!”

抬头望着眼前的这陈先生,张仁奎看了一眼身旁的路国政,自己这个徒弟眼中尽是热切,这一年多来,流落江湖的日子无论是他张仁奎或是路国政早已经累了,看着面带诚色的陈默然,张仁奎又向他磕头说道。

“仁奎,谢……谢先生大恩,仁奎定不负先生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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