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崇港分局禁毒大队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刚从北湖回来的任忠年,正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听随行的民警小许,跟徒弟兼曾经的部下徐浩然,介绍此行调查到的情况。

“蒋正飞的父亲七年前去世的,母亲健在,在老家务农。哥哥蒋正军三十三岁,早就结婚了,不过是倒插门,在县城开了一家五金店。”

“妹妹蒋正梅,今年二十五岁,职中毕业之后一直在汉武打工,后来嫁给一个超市的经理,生了一个女儿。

他们对蒋正飞这些年到底在忙什么,跟他们的母亲一样一无所知。”

小许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蒋正飞是兄妹三人中成绩最好的,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品学兼优,只是农村的教学质量跟城里不好比,尽管跟同学们相比中考时考的不错,但没能考上重点高中。”

“他们镇上的那所中学,既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他高一时成绩还可以。

据他当时的班主任说,如果能保持下去,考个二本应该没问题。

可能因为父亲去世,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好,从高二开始成绩一落千丈。”

“高中勉强毕业之后,先是跟同村的一个青年去汉武打工,做了几天销售员,没赚到什么钱,就去了西广。

据说是误入传销,到底是不是无法查实。再次跟家里联系上时,他已经到了东广,声称在东广打工。”

小许偷看了大队长一眼,继续道:“从高中毕业到一个半月前,他一共回过三次家,第一次回去时很落魄,连再次出门的路费都是跟他母亲要的。第二次回去时有钱了,给了他母亲八千元。

这一次回去出手更阔绰,不但给了他母亲两万元,还去县城看了看哥哥嫂子,带了价值一千元左右的礼物,给侄子侄女各包了一千元红包。然后声称公司催的急,要赶紧回东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没乘坐火车,没乘坐飞机,没查到开房记录,原来用的手机号,也在他离开老家的第二天停用了。

都说雁过留痕,人过留声,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

任忠年越想越奇怪,越查越憋屈,冷不丁抬头道:“他在老家就住了三晚,前前后后加起来呆了不到四天。”

徐浩然真有那么点怕见老领导,可不来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分析:

“任大,我感觉他这次回去,有那么点像安排好家里的事,以便毫无牵挂地大干一场。”

“跟以前做切割,从此隐姓埋名?”

“不然没法儿解释他为什么要抛弃杨琴。”

“他怕什么,他紧张什么,我们当时又没查到他。”

任忠年话音刚落,小许就抱着双臂说:“教导员研究分析过他在我们滨江的活动轨迹,也查询了过去三个月各区县侦办的毒案,好像加起来只有三起,跟他应该没关联,无意中打草惊蛇的可能性不大。”

相比他俩,徐浩然现在绝对能称之为见过大世面的,摸着嘴角说:“过去几个月查处的毒案,真要是跟他有关联,真要是无意中打草惊蛇了,那他肯定不会回老家。”

任忠年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当局者迷,微微点点头:

“有道理,如果他感觉被我们盯上了,觉得有危险,那他肯定不会回老家,因为这对他而言很可能意味着自投罗网。”

“任大,徐队,这么说他是想干票大的,想在大干一场之前安排好老家的事,同时与之前的一切做个切割,以此躲避我们的追查打击?”

“如果他真想干票大的,那他很可能已经悄悄潜回了滨江。”

“任大,他如果悄悄回来了,不可能不知道杨琴遇害的事。”

从警这么多年,任忠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案子,阴沉着脸说:“他要是真那么谨慎,要是真悄悄跑回来了,那想抓他会更难。

因为他一旦知道杨琴被孙宝平杀了,一定能想到我们会查他,他肯定不敢在滨江多呆。”

小许不认为姓蒋的有那么难对付,觉得不管是什么违法犯罪的嫌疑人,他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肯定跑不掉。

见大队长心情不好,忍不住说:“任大,像这种自作聪明的嫌疑人,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比如他可能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知道我们在追查他却不潜逃。”

徐浩然没想到老领导和老同事的想象力如此丰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任忠年在外面跑了好几天,累的精疲力尽,不想熬太晚,又点上支香烟:“浩然,说说你的想法?”

“哦。”

徐浩然连忙道:“任大,我认为我们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同样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或者说这个蒋正飞,没我们想的那么狡猾。”

“什么意思,说具体点。”

“今天中午休息时,我们中队在警官培训中心开了个小会,研究分析过案情。韩队认为不管做正当生意,还是从事贩毒,首先都要有本钱。”

提到韩坑,任忠年心里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

徐浩然不知道老领导是怎么想的,抽丝剥茧地分析道:“可从他在滨江期间的活动轨迹和消费记录上看,他的经济状况实在算不上好。回老家之后,也只给了他母亲两万块钱,现在两万块钱能顶什么事?”

任忠年微微点点头。

小许更是喃喃地说:“租最便宜的民房,没出入过高消费场所,没购买过名牌衣服,连回去时都坐的是二等座!”

徐浩然微微一笑,接着道:“由此可见,他的本钱并不多,没多少本钱,他凭什么搞出大动静?

所以我和韩队、侯文一致认为,他抛弃本就没什么感情的杨琴也好,回老家探望他母亲也罢,很可能是别人要求的。”

“他只是个马仔,来我们滨江探路的马仔!”

“也可能是一个有进货渠道的小毒贩。”

“他这一系列反常举动,不是上家要求的,就是下家要求的!”

“如果他还活着,那这种可能性极大。从大数据分析的活动轨迹上看,他很可能在兴东找到了稳定的客户,他接下来确实有可能大干一场,但他所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只是一个中间商,甚至只是中间人。”

任忠年发现他的这番分析有一定道理,下意识问:“肖支知道吗?”

“知道。”

“肖支怎么说?”

徐浩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不开口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任大,毒品案件不是其它案件,想将嫌疑人绳之以法必须有足够证据。

别说我们现在不知道蒋正飞的下落,就算知道,就算把他抓捕归案,光凭孙宝平的一面之词,我们也很难把他送上法庭。”

没证据,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

毕竟毒品案件讲究的是人赃俱获,不知道他到底贩卖了多少,甚至没缴获到哪怕一克毒品,让检察院怎么起诉,让法官怎么定罪量刑……

想到这些,任忠年紧盯着他问:“到此为止,不查了?”

“任大,蒋正飞这条线交给我们情报中队吧,我们去兴东查比你们去方便,而且这条线很可能需要长期经营。”

“这是我们分局案子!”

“肖支下午跟顾区长沟通过,顾区长要是知道您回来了,肯定会让您先和桂支一起查曹国祥那条线,毕竟事有轻重缓急。”

“这么说我不撒手都不行?”

“任大,现在连线索都没有,所有的一切全是推测,您就算想查也查不出头绪。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本来就搞情报的,我们可以长期经营,可以慢慢查。”

翅膀硬了,连语气都跟以前不一样……

任忠年紧盯着老部下看了好一会儿,冷笑道:“行,这条线先交给你们,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面。”

“什么话?”徐浩然紧张地问。

“如果你们查出头绪,必须第一时间跟我通报,毕竟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们分局跟你们支队联合侦办,而且你们就三个人,就算想查你们的人手也不够。”

“没问题,其实肖支早就考虑到了,肖支中午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那能不能透露下,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不能。”

“跟我还保密!”

“任大,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连我都不知道怎么查。”

“谁知道?”

“韩队知道。”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韩坑身上。

任忠年觉得那小子就是命中的克星,不快地问:“他在忙什么?”

徐浩然笑道:“他培训一结束就回陵海了,明后两天休息,周一正常上班。”

“他居然有心情休息!”

“不但他休息,我和侯文明天也休息。任大,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您出了好几天差,也该好好休息两天,回去陪陪嫂子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就知道故弄玄虚!”

任忠年冷哼了一声,想想又提醒道:“你以后要盯着点韩昕,他去哪儿,你要是能去,最好跟他一起去。”

徐浩然很直接地以为老领导想时刻掌握侦办进展,甚至想让他“通风报信”。

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可不点头又不行,徐浩然苦笑道:“好的,我会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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