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叶是跑来的。
她头发跑散了,一根簪子没彻底掉下来,还挂了一半在头上。

青丝乱糟糟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你来做什么!”韩佩齐一见她就急了。

哪里还顾得上风度。

贺秋叶过来,顿住脚就跪在了裴珩马前:“求……求殿下饶了他一死吧!”

裴珩没说话,也没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话。说什么呢?

重瞳子必须死,但是这个妇人这般,令这些铁血汉子们,也很是心头不是滋味。

“你回去!你来做什么?”韩佩齐走了跃跃欲试,但是有人押着,终究还是没起来。

“夫君……”贺秋叶也知道裴珩不可能饶恕韩佩齐的,她这会子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黄土里。

“你起来回去……你别哭了。”韩佩齐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女人哭碎了。

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这女人从来不会多话,柔和的陪着他。

不爱生气,也不爱闹气。

吃了亏,也不肯多话,上一次被逼到极致,只知道自己要出家去。

她其实也不怎么哭,这一回,看见她哭成这样,他真是看不下去。

“夫君!”贺秋叶起身,跌跌撞撞跑到了韩佩齐跟前抱住他:“夫君……”

“唉……”韩佩齐不能动,只是叹气:“别哭了,回去好好的,忘记我,带着孩子好好过。”

“夫君……”贺秋叶似乎只会叫这么一句了,别的都说不出来。

“别哭了,听我说。”韩佩齐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我给你们母子留了银子,那是我的私产,我告诉过你这么拿到。他们都不知道。”韩佩齐小声在她耳边道。

“孩子也大了,你想再嫁也可以,不必回贺家去,在哪都能过日子。孩子以后跟谁姓都行。我只盼着你们娘俩好,不管别的。韩家的香火自然有人继承。何况就我这一支,断了好。但是你要记住,以后要是孩子再有了下一代,还能有重瞳子,生出来就掐死。痛一时也好过一家子都痛一辈子。”

贺秋叶只是哭,一句也不接。

韩佩齐急了,喊了一声:“你听见了么?”

“这些,我都告诉复儿了。”贺秋叶总算抬头:“我还逼着他发了毒誓,有生之年决不许报仇,也不许后代报仇。”

“你……你要做什么?你别犯傻!”韩佩齐瞪眼。

“是犯傻么?我……要是犯傻的话,我也习惯了。”贺秋叶总算停住了哭声。

她拢了一下头发:“夫君,我舍不得你自己上路啊。我知道,我救不了你,留不住你,就……跟你一道走吧。”

“你别傻了!你跟着我受罪没受够?还要下起受?”韩佩齐又是气,又是急。

“你……你十几岁跟我,这十来年,你有过好日子么?你怎么就不够呢?你……”

“我知道,我知道夫君心里有人。可我心里也有人你啊。我心里就只有你。”贺秋叶摇头苦笑:“我记得嫡母曾经说我,说我这样的性子,也只能做妾了。做不了嫡妻。嫡妻谁会讲究什么小情小爱的?也就是做妾的,没有依仗,才会念着这些。”

贺秋叶笑着落泪:“我给你做妾的时候,是不服气的。我出身又不差,纵然自己是庶出的,就该给你做妾了?可……”

“可跟你在一起,就喜欢你了。连我身边的丫头都悄悄地跟我说你不是好人,叫我自己顾着自己。可……你其实是好人。”

“只是你背负的太多了,你要是没有这不一样的一双眼睛就好了。那就好了……”贺秋叶伸手,抚上韩佩齐的眼睛:“是这眼睛害了你啊。”

“是啊,是这眼睛害了我。你知道么,我的生母其实是被毒死的。因为生了我这样的人,所以留不得。怕她再生一个。你说好不好笑?既然说重瞳子是上天注定,那么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呢?再有一个,不就不算上天注定了么?韩家,我那祖父,难道不知道?杀了我的生母,是强行要我这样的人是天注定?”

韩佩齐笑,真是笑的无比讽刺:“我爹不喜欢我,可又不敢得罪祖父。任由祖父随意处置他那些怀孕的妾室。嫡母是个好心人,可惜也命不好。怀孕几次,都被打掉。一切都是怕再有一个重瞳子。也是掩饰韩家多年来不看重庶出却看重我的缘故。长房只有我,再不看重,不也得看重?”

“就为了这些,就为了我这一双眼。多恶心?”韩佩齐摇头:“所以你生复儿的时候,我多怕他还是这样的眼睛,要真是,我难道要走一遍祖父的老路?”

“你不会。你不会的。”贺秋叶摇头:“你会杀了他吧……但是你不会叫他活受罪。”

“是啊,幸亏不是。幸亏他好好的。好好的就好,一辈子还长,没了我他也能好好过。所以,你别闹了,回去陪着孩子好不好?”

“夫君,我不走了。我……不可能再嫁。这一辈子不可能,下一辈子,如果还有可能,我还愿意陪你,做妻做妾都好。”贺秋叶又擦了一次眼泪:“我这一辈子,都不后悔跟你。”

“你又是何苦呢……”韩佩齐知道,她一旦是定了的事,也很难扭转。

“夫君,我……先走一步,我等你。”贺秋叶又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秋叶!”韩佩齐大惊:“你不要这么傻!”

“夫君……求你了,我求你了。”贺秋叶仍旧是笑,但是刚擦干的眼泪又滑落:“求你了,我想与你在一起。”

“秋叶……何苦呢,何苦呢?”韩佩齐颓然,却知道拦不住……

现在拦住又如何?他死后呢?

他眼睁睁看着贺秋叶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

鲜红的血顺着贺秋叶桃红的裙子落在地上。

黄土地上很快就有一滩褐色的血迹。

“给他松绑。”裴珩始终没下马,只是淡淡吩咐。

这女人死意已决,拦不住的。

韩佩齐被解开了手,便跪着将贺秋叶抱在怀里:“怎么就非得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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