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起,床榻上的吴承恩还在美梦连连。一枚小石子砸在了窗户棱上,发出了些许声响。吴承恩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酣睡;倒是地上打坐的青玄睁开了眼睛,起身打开了大门。
门外的人,正是身着白锦内衬和绣金红袍的李棠;虽说穿着与之前并无两样,今天却更显得格外漂亮。只是李棠那调皮的性子丝毫没有改变。她一手握着唐刀,正在俯身寻觅着其他石子,就连青玄出来也没注意。

青玄抬头看看天色,知道时辰尚早。瞧着李棠那略带兴奋的表情,便知道她心情不错。

“李棠姑娘。”青玄小心喊道,还是吓了李棠一跳。李棠急忙站直身子,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鬓,假装自己只是刚刚才到门口。

见得只有青玄一人出来应门,李棠刚刚还一脸开心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嘴巴也翘了起来:“青玄,你的师弟呢?这都什么时辰了,总不会是还在房间里同玉兔姑娘缠绵吧?”

青玄皱了皱眉:这番话,实在不像是李家大小姐能说出口的。不过他还是转过身,朝着屋里面招呼了一声吴承恩。没多久,吴承恩便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哎?怎么是李棠?”吴承恩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面光彩照人的李棠,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来李家这些日子了,除了前几天两个人打过一个短暂照面外,几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眼下李棠却屈尊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由不得吴承恩怀疑自己此刻是在做梦——

哦,不是梦境;吴承恩很快就断定自己已经醒了。毕竟梦里面的李棠,只会笑得很好看。而面前的李棠,已经把手中的锦绣蝉翼刀抽出了刀鞘——依然是那薄如蝉翼的刀身,以及那让吴承恩忍不住想要掉头就跑的腾腾杀气——

“吴承恩!”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叫喊,胜过万军奔腾。未等吴承恩开口,李棠手中的锦绣蝉翼刀已经贴着吴承恩的双眼横着划了过来。

对方刀一出手,吴承恩反而不慌了;这半年里,吴承恩所经历的历练可谓异常丰厚,面对着李棠的一击,吴承恩几乎本能后退了小半步,恰恰将刀刃闪了过去,一点动作也没有浪费。如此沉着应变,令一旁的青玄也忍不住在心中叫好。归根结底,吴承恩怕的是李棠,而不是李棠的招式。

“见面没有两句话,你便总是要砍我!”吴承恩委屈之中透着一股子气,忍不住还了嘴:“李棠!你这大小姐的脾气,是改不了了!”

“你还敢顶嘴!?”李棠对吴承恩竟敢与自己高声喧哗的举动算是发了脾气:“亏得我一早起来偷偷喊你,倒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话间,便又是一刀竖着劈下。

“你倒是听我说……”

吴承恩一边狼狈侧身闪过,一边朝着自己怀里摸去。看到吴承恩这个举动,青玄忍不住皱眉:莫不是吴承恩气性上来,竟真要还手?

这里可是李家!对李棠出手的话,周围的那些个李家执金吾,岂会善罢甘休?

见得吴承恩的动作,李棠却毫无退让之意,反倒是抽刀而回换了双手握住刀柄——那本来就细若游丝的刀身忽然间彻底消失,刀身位置取而代之的只有一阵令人难忍的灼热。

正当青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拦住自己师弟之际,吴承恩已经从怀里摸出了那枚镶嵌着红色内丹的银丝玲珑球,继而捧到李棠眼前。

“什么?”李棠暂且收住了身法,一脸狐疑地看着吴承恩手中的宝贝,但见有几分眼熟,她忽然醒悟,“这不是上次……”

“送你的。”吴承恩耸耸肩膀,“但那时太匆忙,我还来不及与你细细展示。你看——”他说完,将这份一路上好生看管的礼物随手一丢。只见那玲珑球骤然落地,溅起一片好看的火红后,又灵巧地弹了起来,正正落在了李棠手里。

霎时间,李棠便忘记了自己还要追杀吴承恩的事情,她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玲珑球。上次的确匆忙,不及细看,也无心细看。不过这会儿看来,倒是有点意思。李棠瞥了吴承恩一眼,见他躲在门后挤眉弄眼地示意自己也玩一玩,她犹豫片刻,试着松开了手,这玲珑球落在地上后,瞬间绽出好看的红色,继而向前蹦跳了几寸。李棠急忙上前一步,重新将玲珑球握在了手心里,脸上已经是笑意连连。

“好玩吧?”原本躲在门后的吴承恩小心翼翼探出了半个脑袋,然后咧嘴笑了:“就知道你会喜欢。”

要说李家,上至天罗下至地网,什么绝世法宝没有?更别提那些个普通人眼里的世间珍奇异宝了。可是,对于这种女孩子喜欢的稀罕物,李家还真的素来不趁。说来也简单:李棠毕竟是几百年中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一众执金吾虽然打小便异常疼爱这个小丫头,却着实不知道姑娘家家的究竟喜欢什么,时不时送给小姐的都是一些缴获的兵刃。连那一向疼爱李棠的老爷子,也是不得要领,难得出趟远门,却给李棠带回来了一根完整的九头虎牙项链。

大家都说,还是老爷子有眼光;本来窈窕的小姐戴上了这项链后简直威风凛凛,看着就霸道。

所以,李棠在李家过得很幸福,却又很苦。要不是那同为姑娘的六萬心细,隔三差五会送一些胭脂水粉来,李棠简直要被执金吾的糙汉子们培养成一个假小子了。

李棠又是小心将手中的玲珑球玩了几个回合,这才兴奋地抬头说道:“有趣,它还会弹回来呢。”

说话间,本已变了形态的唐刀又回归了最初样子,被李棠利落地收进了刀鞘之中。

吴承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身子移出了大半:“早想找机会送给你,结果次次你都不由分说要拔刀,不给我机会,要么就是你家的执金吾打岔……”

“我听说了。”李棠将玲珑球吹了吹干净,然后满心欢喜地将玲珑球放在了腰间。她腰间的金鱼挂坠游了游,便将玲珑球含了进去。李棠见东西已经保存妥当,这才继续开口:“听说我们家的二当家,对青玄出手了。青玄,你没事吧?”

显然,之前袁天罡与青玄、吴承恩争执的细节,李棠并不清楚,否则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闻听李棠提及此事,青玄即刻小心地望向吴承恩。

“那个袁天罡实在过分。”吴承恩听到这里,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发而不可收拾:“一言不合,便用茶水泼了青玄……反正这件事,我一定要替青玄讨回来!”

“嗯,做得对。他素来管得宽,是该让他吃吃亏。”李棠也跟着点头,显然对那一向严格的袁天罡也没什么好感。

吴承恩和李棠两个人言语往来,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大家一起数落李晋的日子一般平常。

倒是青玄在一旁小心注视片刻,终究是放下了心:吴承恩提及袁天罡,虽说打心底是一股子怒气,却丝毫没有了之前那股凛冽的杀气。看来,那股子邪火幸得发现的早,并没有干扰到吴承恩的心智。

现在的吴承恩,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脾性。

“说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些许时间,吴承恩这才抬头看看日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李棠问道:“你这么早便来找我和青玄,是着急叙旧吗?”

“自然是水陆大会啊!”李棠眨眨眼睛,似乎在责怪吴承恩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虽说,刚才李棠自己也早就将这件事抛掷于脑后。

“啊?”吴承恩听到这里,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那水陆大会便是今日?”

“要不然我怎么能够来到这院子里找你?”李棠又是撅了噘嘴,似乎觉得吴承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意:“家里的执金吾从今天起便要各司其职,我才得了空闲。你若是想去那水陆大会凑热闹,咱们便要抓紧了。”

这番话倒是李棠的心里话。要是平时,这客房的院子里,起码也有七八个人盯梢;李棠虽说可以翻出窗户走出房间,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来找吴承恩,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一届水陆大会人手不足,才将执金吾全部调拨过去。

也是如此,李棠才难得能在自己家里自由行动。

青玄闻言俯身,用手按了一下地面——果然,偌大的李家院子里,除了李棠和自己师兄弟以及房中的玉兔外,竟然难得的空无一人。

“我去喊上玉兔姑娘!”吴承恩兴奋不已,转身便要走。一直听那水陆大会四个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没想到今日终于可以一探究竟。这般热闹,自然是要带那出来散心的玉兔一起体验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李棠便不大高兴了。

“水陆大会由我哥哥主持,可不是什么一般集市。”李棠一字一句说道:“我带你们俩,也只能是偷偷进去。青玄素来稳重,倒是还好。至于你,吴承恩……你可一定要千万低调。你想想,你要是带那个姑娘一并去,岂不扎眼?”

“玉兔姑娘一向老老实实,何来扎眼?”吴承恩听到这里,倒是不解。

李棠想要开口,却又不大乐意,只能勉强说道:“怎么说呢,那姑娘也算有几分姿色,算是引人注目,又是这个年纪,难免不令人多想……”

“这有什么扎眼的?”吴承恩依旧大惑不解:“而且,真要论起姿色,她也比不过你。你都不怕扎眼,她怕什么。”

这番无心的话,反而令李棠脸红了起来,嘴里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青玄,上前解了围:“李棠姑娘言之有理。咱们初来乍到,那水陆大会又不是女孩子爱看的热闹,玉兔姑娘身为二十八宿,确实多有不便。你去里屋打个招呼,她若是不感兴趣,咱便独自去算了。”

吴承恩听完后点头进屋,觉得还是青玄说的在理。

李棠借着这个功夫,假装不在意地悄声问道:“说起来一直都没有空问问,这玉兔姑娘到底是谁,怎么会跟着吴承恩一起来了?”

青玄不假思索答道:“她是皇上的妃子,惹了些麻烦,才跟着我们避祸。想来,认识不过月余而已,李棠姑娘不必在意。”

“哦,哦。”李棠听到‘妃子’二字,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抚了抚自己的发鬓:“说来,她是何人,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青玄你真是……”

没多久,吴承恩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脸上沮丧:果然,那玉兔姑娘正如青玄所说,对这水陆大会并不感兴趣,婉言谢绝了吴承恩的邀请。这么一来,倒也轻松。

“那,咱们便抓紧。”李棠说道:“听老爷子说,水陆大会最好玩的,便是宾客入场寒暄。回头真开了大会,反而是乌泱泱一群人听着哥哥说话,倒是没了意思。”

随即,李棠将刀鞘朝着地面轻轻一点,不远处,几棵海棠树便摇曳起来,让开了一条道路。李棠便在前面引路,带着吴承恩和青玄朝着李家正宅的方向走去。

这片林口,乃是李家人要入地下大堂的专属路径。别看这条小路不过百步,实则在李家的风水大局之中已经走了将近百里。半柱香的功夫不到,李棠三人已经走到了一尊磊落石门面前。只见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天圆地方。

而这门口,必然早已有人守候。李棠探头一看,却是放下心来:门口早早便来把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执金吾的大当家李靖,还有一旁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大器。时辰尚早,二人来此只是做好准备。

“名单之外的,一个人也不可漏过。”李靖正在严肃地对大器训话,似乎对大器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不放心。大器呢,却是探头探脑,示意老爷子背后来了人。

打死李靖也想不到,第一个来这会场的,竟然是李棠。

“小姐,你怎么来了?”李靖看到旁边的林子里突然闪出三人,只是揉着腰叫苦连天。

“师父。”李棠先是恭敬地对李靖施礼,随即又变成了平常样子,脸上挂着好看的笑:“老爷子,我带我的朋友进去,想要一起看看热闹。”

“这这这,我李家水陆大会,岂是什么热闹!”李靖忍不住气得咳嗽,连连捋着自己的胡子。

“就让他俩进去嘛……我一个人进去也是无聊。”李棠拉着李靖的袖口,摇晃了好几下。

大器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知肚明:得了,马上就要有两个名单之外的人要进会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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