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小白龙斩钉截铁。
“好你个小白龙!”苏钵剌尼生了气,嗓门也大了些:“你就是故意的!记恨我之前不肯在你的请愿书上签名,现在倒来刁难于我!朋友怎么能这么做!?”

“两者无关。”小白龙毫不退让:“倒是苏公子你素来任性,早该收拾心智有所长进,将来才不会辜负你二位哥哥的厚……”

“你别岔开话题!”苏钵剌尼听得对方言语,越说越气,抬手便将头上的羽毛发饰摘了下来:“来来来,我就不信了,今天还不能拔走你一根胡子!”

“水陆大会就要开席,你非要在此刻给主家添乱么?”小白龙说着,也是抬手,解下了辫子上的头绳。但见那根头绳在小白龙手中绕了一绕,接着便化作了一杆丈长银枪。同时,九道海浪缓缓腾起化作细流,围绕着银枪不断盘旋。

一金一银,仿佛日月比光。

“啊呀,你连你的凌云九天都亮出来了!”苏钵剌尼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想不起刚才明明是自己先摸了羽毛发饰:“看来你是不打算继续跟我做朋友,要斗一斗!也罢,我朋友有吴承恩一个足矣!”

“谁?”小白龙手握银枪,听得这个名字不禁迟疑片刻:“你的朋友叫什么?”

“吴承恩。”苏钵剌尼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小白龙忽然心下一动,随即松开了手中银枪。只见他猛然腾空,夜空之中一道银白龙影游弋而过——再落下来的时候,小白龙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碧蓝色的崭新龙须。

“给。”小白龙说道。

“不要,我要你左边那根胡子。”苏钵剌尼哼了一声,觉得并没解气,于是开口刁难道。

“这便是左边的。”小白龙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信!非得我亲自动手,才算与吴承恩有个交代。”苏钵剌尼把玩着羽毛,嘴里依旧不依不饶。

“再不接过去,我真要生气了。”小白龙故意冷下脸庞。

苏钵剌尼急忙一把将那根龙须接过,嘴中说道:“你看你,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玩笑都开不得。”

自己与小白龙打架是一回事,但是自己惹小白龙不高兴,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苏钵剌尼把玩着新的龙须,如同孩子一般开心的模样,小白龙忍不住叹口气:“我算明白为何你两位哥哥一直拿你没辙了。苏公子,你也该……”

“不说扫兴的。”苏钵剌尼收好龙须,打断了小白龙的恳恳嘱咐:“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又答应将胡子给我了?”

“那是因为……”小白龙笑了笑,抬手朝着自己怀里小心摸去——就在此时,登天塔传出一声凄厉的吼叫,贯穿了整个夜空——

“老!!!三!!!”

苏钵剌尼一个激灵,只来得及说一声“坏了大哥醒了”,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来去匆匆,这苏钵剌尼向来如此,小白龙倒也从不见怪。只见他摸出了藏在怀中的那张锦纸,小心打开,吴承恩的名字便露了出来。

“你那朋友,乃是大义之人,于我有恩。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与他结交……”小白龙自言自语着,回忆着那天吴承恩痛快落笔签名后还宽慰鼓励自己的画面,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暖笑——面对世间如此多的歧视,难得有人如此真切磊落,帮着……

“咦?”小白龙忽然觉得手心一烫,紧接着,锦纸便脱手落在了地上。不怪小白龙反应慢,生平之中,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烫”。他急忙俯身去捡,但是短短一瞬间,刚刚打开的锦纸便已经被一股黑色火焰吞没了。眼瞅着一个接着一个名字烧成了粉末随风而散,小白龙不由目瞪口呆。就连最后的牛魔王三个字,也只是挣扎了片刻,便融入了黑色的火焰之中,尸骨无存……

自己多年奔走的心血,眼瞅着就要在水陆大会上交给李家的联名上书,那张寄托着海族未来的锦纸,就这么忽然一瞬间化作了云烟——小白龙愣在原地,完全无法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锦纸终究被黑色烈焰烧灼着扭曲成了一团,最终化作无形。

李家大宅之内,此时此刻,有两个失魂落魄之人。一个是断了笔的吴承恩,一个是烧了纸的小白龙。说来也巧,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是苏钵剌尼认下的朋友。

而此时此刻,唯一放宽了心的,只有牛魔王一人。

小半个时辰前,即将天黑之际,那苏钵剌尼忽然敲门,进了房间后便同牛魔王一番寒暄,嘴里面也是少有的客气,口口声声喊着“牛大哥”。牛魔王虽然退隐多年,直觉还是有的:这苏老三双眼为何一直避开自己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的尾巴呢?

待到这苏钵剌尼寒暄许久,终于将话题转入正题后——牛魔王想也不想,找个由头便跑了,只留得那苏钵剌尼在后面追着大声抱怨“堂堂平天大圣竟然连‘九牛一毛’的事情都不肯帮忙!”

牛魔王知道和苏钵剌尼永远是有理说不清,避一避比什么说辞都强。如此想着,他便已经快速躲在了李家的门口,眼瞅着那道金光飞向群英岭,才算是松口气。

本想着趁着子时未到,自己抓紧回登天塔,莫要坏了李家规矩;偏巧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吵声。

原来,门口处,赶到的人正是青玄和铜雀等人。幸得青玄引路,铜雀他们才得以从林子里走出来。此时,他们正在接受两个执金吾的盘查。青玄乃是家里的客人,倒是无碍,直接便可以放行。而铜雀身怀请帖,自然也是入住无阻。坏就坏在了金角、银角两姐妹的身上。

虽然水陆大会是默许宾客带手下来的,但是那也得是执金吾知根知底的人,万不能叫杂七杂八的人混进来。金角银角素来没什么名气,也不知其具体身份,想要凭着铜雀的一番话便令她俩入李家,绝不可能。

毕竟水陆大会此行安危未知;金角银角不仅担心铜雀安危,心中更是怀疑这两名李家执金吾故意刁难,想要隔开她们与铜雀,从而借机下手取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掌柜的性命。

好在,金角银角早有准备,便请执金吾通知了水陆大会的另一位宾客前来说情。此人,便是金角银角之前嘴里面的“干娘”。

只见此时,一个面色差不多三十左右风韵犹存的女子,正在苦口婆心地与门口的执金吾说理。她身段别致,五官也是清秀,举止气质都有大家闺秀之风,两只眼睛更是风情万种。她细声细语,也不动气,只是耐心地恳求着,想要将金角、银角带进李家。

“您为她二人作保也不行的。”其中一个执金吾说道,言语之中尽量不让对方误解:“毕竟夫人您水陆大会排名百位……凭您作保的话,难免有些不服人。”

一番话,若是平常那些宾客,必然会被激得勃然大怒,动了手也不奇怪。但是那女子却只是笑笑,说总不能叫两个小姑娘在李家外面露宿吧,还是希望两位执金吾能行个方便……

职责所在,执金吾只是摇头,没得商量。

女子这般唯唯诺诺,倒是更叫人心疼。就在这时,登天塔方向传出了青毛狮那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也是,总不能叫两个小丫头在外面过夜啊……这万一要遇到个大妖怪,有三长两短可怎么办?”牛魔王说着,一只脚踏过了门槛,替那女子解了围:“若是我替这两个丫头作保,是否可以行个方便?”

两名执金吾根本没发觉身后咫尺竟然有人,一惊之后握着兵器回头,却见得来者是那牛魔王,随即又松了兵器:“您作保,自然是可以。二位姑娘,请吧。”

金角银角只是甩给那两个执金吾一个白眼,便替铜雀拎起行李,进了李家。铜雀倒是稳重,想得起感激一句,却被金角紧紧搀着,马不停蹄离了这是非之地。而青玄则是低下了头,同牛魔王擦身而过。牛魔王本来没有什么反应,在他擦身而过之后,目光却不自主地向着他的背影一望——

而门口那女子,却是对着牛魔王千恩万谢。

“没见过这位老爷,想必是李家宾客,小女子在此替我两个女儿谢过。”说着,那女子微微俯身施礼,仪态端庄。这般神态,足以称得上淑良贤德……

牛魔王慌了一慌,急忙摆手,说自己只是举手之劳,犯不着夫人如此大礼。也难怪牛魔王慌乱,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同自家的母老虎之外的女人说过话了。看着面前女子出众容貌,牛魔王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扭头避开了目光,又望了那远去的金角、银角一眼,嘴中含糊说道:“没想到,夫人看着年轻,孩子却都这么大了……”

“她们只是我的干女儿……”那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呲一笑:“我还未曾婚嫁,称不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小女子乃是水陆大会宾客末位,玉面仙狐……不知道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我姓牛,牛魔王。”牛魔王有些口干舌燥,慌乱中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犄角,仿佛要确定自己没有说错。

那玉面仙狐忙点头微笑,嘴中说着“久仰大名”。二人寒暄几句,玉面仙狐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照顾金角银角去了——毕竟,群英岭里面住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那金角银角样貌出众,难免不会在一群酒鬼之中招惹什么乱子。

门口,只留下了痴痴的牛魔王,和那两名执金吾。

牛魔王横在门口发呆,两名执金吾只得咳嗽了一声。

“哦,说起来,”牛魔王急忙回了神,狼狈说道:“怎么今天不是那李晋看门?”

“他说去陪一个朋友散散心。”其中一个执金吾答道,嘴角掩不住一丝窃笑。

“哦,哦。”牛魔王频频点头,继而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刚才进去的那人,姓甚名谁,方便的话,可否请二位告知?”

“人家不是说了吗,叫玉面仙狐。”那执金吾说道,随即又恍然大悟般加了句嘴:“总不会是要问另外两个年轻姑娘的名字吧?”

“不是不是。夫人的名字,我自然记得……”牛魔王说着,假装不在意地扫了扫自己的尾巴,随即说道:“我是问,刚才另一个,一身白衫,手握念珠,身背禅杖的那个人。”

“您说青玄大师?”执金吾很奇怪,没想到牛魔王竟然在意的是那个随着吴承恩一起来的青玄。

“青玄吗?”牛魔王打了个哈欠,嘴中嘟囔了一句“好眼熟”,然后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银子。他知道子时已过,不大可能回登天塔了,今晚自己恐怕要找别的地方过夜了。群英岭赌钱玩得大,自然是去不得。李家宅子落脚的地方虽多,却又难保不碰到红孩儿……

曾经堂堂的平天大圣,眼下却连个过夜的地方都难以寻觅……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牛魔王叹了一句,慢慢走向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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