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承恩有说有笑地同青玄一起借着月色走到黑灯瞎火的镇邪司门口时,整个京城猛然闪烁了片刻,恍如白昼。等到二人抬头望去,夜空只剩下一片漆黑,刚才的大半个月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漫天的斗气,惊得整个京城鸡犬不宁,一并狂吠齐鸣,仿佛恨不得立时从这城里逃出去。

吴承恩和青玄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即便没有看到,他俩心里也大概有数:多半是李晋和那赌徒的行踪被二十八宿发现了。

青玄本打算拉着吴承恩转身顺着这股斗气去一探究竟;但是吴承恩却频频摇头:虎符既然意外地有了着落,其他的热闹不凑也罢。

“你这半年怎么变得这么好斗呢,青玄。”吴承恩嘟囔了一句,回了衙门。

青玄辩解不得,也只能跟着自己师弟进去。

是啊,那是李晋的事情。吴承恩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去了的话,说不定便要……

哮天拖着长长的身影,如同蛟龙一般从李晋身上呼啸而出,一口便吞掉了整个月亮,随即它浑身都发出了刺眼的银光。紧接着,这束银光盘旋着落下,被李晋一把抓在手中。银光散尽,留在李晋右手里的,只剩下了十支微微散发着轰鸣的弓箭。这些利器,伴随着李晋白色袍子背后那烫金的“吾”字,一并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杀气。

旁边的一众锦衣卫见得如此情景,纷纷后退了半步。

大器倒是瞧了个新鲜,低声说道:“原来除了天地一色,你还会这个……赶紧动手,也给我开开眼。”

李晋一脸冷笑,左手摸了摸自己肩头后,忽然间笑得越发放肆招摇,仿佛胜券在握;只是李晋却似乎并不着急动手,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大器说道:“大器……我忘记带弓了。”

大器简直哭笑不得。

对面的子囚见二人耳语,知道耽搁不得,立时抬起双手,宽大的袖口里分别飞出一根漆黑色的铁链,哗啦啦作响,朝着二人的脖子扑了过去。大器还没来得及对李晋破口大骂,见得对方出招,便将手里的骰子扔在了地上。那骰子滚了滚,亮出来了个“一点”。

“什么手气!”大器忍不住一叹,面前飞来的两根锁链却已经杀到面前;只是,朝着大器袭来的铁链忽然间定住,进而咔嚓一声,碎成了粉末。

而奔向李晋的那一条铁链倒是丝毫没受影响,纵使李晋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挡,铁链却围着李晋的脖子绕了三绕,连着他的胳膊一起将他一把勒住。李晋使尽力气,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得。更要命的是,那站在玖旁边的太岁已经一跃而起,像一只猛虎一般顺着铁链朝着李晋扑了过来。

李晋因为脖子上的铁链所致喘不上气,已经憋红了脸,朝着大器似乎想说什么。

大器只是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骰子,自言自语一句“那咱俩就算清账了啊”;一边说着,他一边重新松开了手里的骰子,等着它落在地上露出点数。

杀过来的太岁看到这一幕,知道那骰子诡异,便侧着一踹铁链子,转了身影先奔着那半空中的骰子去了。大器看到这一幕,不仅皱眉。这太岁年纪轻轻,身上的功夫却着实不错,电光火石之间还是一把攥住了那枚骰子,没有让它落在地上。一将这骰子攥在手里,太岁就感觉到这骰子绝非常物:别看这一粒东西体积不大,却足有个二三十斤的分量!

太岁心中正在盘算,却忽然发觉手中的骰子似乎越来越重——不,不可能!五十斤……一百斤……一千斤……一万——

一切都只是弹指一挥间,那骰子不仅压得太岁整个人都率先摔在了地上,甚至那四方棱角径自刺破了太岁手掌上的皮肉,进而贯透了筋骨,最后沾着血花坠在了地上!

大器不禁怨声载道,原来地上的骰子又是一个“一点”。

缠着李晋的铁链在骰子落稳后的同时应声而碎,化作了无数铁屑。

太岁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器却已经俯身,朝着他伸出了手——太岁一咬牙,准备硬接上一招——但是大器却只是从地上重新捡起了骰子,对地上的太岁看也不看。

“几年没见,连这种小孩都能当上二十八宿……怎么,我把你们镇邪司杀到没人可用了吗?”大器在手中抛玩着那个骰子,忽然间将它用二指捏住细细端详,然后撅着嘴在自己的白袍子上蹭了蹭,擦掉了上面的血迹。

地上的太岁知道此人是在说自己。此等评价,远耻于千般漫骂,那太岁怎么可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只见他面前抬起自己已经筋骨尽碎的手掌,两只胳膊一把抱住了那大器的左腿,身子向前一探后张开嘴,露出了自己的两颗虎牙,顺势便啃上了一口——

“哎哟还咬人!你们二当家教你的吗!”大器忍不住喊道。

本以为这是狗急跳墙的举动,大器并未在意;但是在太岁的牙齿贯穿了大器腿上的皮肉之后,大器才知道那太岁原来还有后招。只见一口下去,自己伤得倒是不重,但太岁手上的伤口开始急速愈合,很快便长出了新的皮肉筋骨,外表更像是婴孩一般白嫩,没有留下一丝疤痕。

大器耸耸肩,觉得这等招式倒是新奇;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招式而已。想也没想,大器便再次松开了手里的骰子,让它朝着地面上太岁的脑袋落去。

而这一次,迎上来用一招“海底捞月”将那骰子抄进手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按兵不动的玖。那骰子到了玖手里后,果然又突然加重了无数分量。玖并没有过多把玩手中的骰子,握住之后转手便是一甩——那骰子便朝着夜空的方向飞去。

大器见有人干扰自己的赌局,顿时嘴里便骂骂咧咧说着骰子珍贵要是丢了一定要赔,之后原地起身,想要将那飞向半空的骰子抓回来——这身影极快,转眼大器已经跃到了骰子旁边,伸出手便要一把拿住——

三个玖,都是比出一根食指,分别从左至右、从下至上、从前到后突然现身,朝着被围困在半空的大器身上刺去。

“咦?”半空中的大器刚要去抓自己的骰子,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三个玖瞄准的,分别是大器的面门,心口,以及腰椎。

空中,一声复杂的闷响——这是三声筋骨尽断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了一起——大器落回了地上,而那三个玖得手之后,四散而开,尽数落在了附近的房顶上围住了中间的猎物,脸上的梵文文身也是随着呼吸一起渐强渐弱地发着光。

“你这什么时候埋伏的人手,厉害啊!”大器低着头,赞叹的声音里面略带喘息,与站在自己面前的玖说道;同时,大器似乎疼痛难忍,手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向着心口附近揉了揉。

李晋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忍不住摇头。

看到这一幕,三个房顶上的玖皆是一愣,然后各自摸了摸腰间——果然,各自身上装着银子的荷包,都已经不见了。

正当此时,那被扔到半空的骰子忽然间坠了下来,落在大器面前后滚了几滚后,亮出来了一个“二点”。

两个站在房顶上的玖忽然间被什么力量碾住,挣扎不得的同时,连同脚下的房屋一起拔地而起,扭曲成一团。噪响过后,两个玖已经失了气息,笔直地躺在了街上。

“厉害。”站在大器面前的玖笑了笑,脸上的梵文文身越发闪烁。

“别装蒜了。”大器照旧准备捡起地上的骰子,弯腰时却不小心将刚刚藏进怀里的散碎银子撒了一地。他急忙假装疼痛难忍,一边哀叫一边顺势蹲在了地上,不要命地将银子一枚一枚捡起重新放入怀中。收拾妥当后,他才捡起了骰子,重新放在手中抛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了话题:“这招对你又没什么用。”

李晋一直在一旁摇头,看到这一幕后脑袋已然成了拨浪鼓:“李家的脸面啊……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大器耸耸肩,假装没听见。倒是身上刚才被玖在空中点的三处伤口,此时终是开始发难。大器揉了揉自己肩膀,心说奇怪了;明明之前玖这小子只能伤及自己皮肉筋骨,现下却扰了自己的气息,甚至导致了伤口附近经脉逆流。这三处伤口的位置刁钻,并非是随意布局。随着这三处命门渐渐收紧,全身血脉越发不通。

而且,这伤口并非是简单的淤青一片,而更像是在自己的肉身上泛起了涟漪,层层绽放,缓缓扩散。

站在一旁的子囚再一次甩出一条铁索;大器本想着跟刚才一般如法炮制松开手中的骰子,却觉得自己手指一阵发麻,不听使唤。铁链即刻缠住了大器的身子,令他动弹不得;而旁边的太岁也同时冲了上来,朝着大器的肩膀就是一口撕咬,然后顺着伤口吮吸——霎时间,大器体内的血液流动得更快了,进一步加剧了自己的经脉逆流。

而大器并未在意眼前的子囚与太岁。他只是对着对面的玖,心下有些惊奇。

不对啊……这不像是这小子的招式。大器歪了歪头,觉得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已经被点了三处死穴。”玖在对面,并不着急过来,只是指了指大器说道,“以一敌三,你输得不丢人。”

“是以二敌三!二!这里还有一个呢!”一旁的李晋见自己被彻底忽略,急忙跺着脚开口喊道。

“原来是点穴啊!怪不得!”听君一句话,一直愁眉不展的大器恍然大悟,要不是被铁索捆住,他忍不住想要拍手,“我说怎么这么像!你是不是跟麦芒伍那个老小子学的这一手?只是,说起来,咱执金吾一向听说,你俩不是一直闹别扭么,他竟然还不计前嫌愿意教你?哦,这倒是像他的为人。但是,你竟然还有脸跟人家麦芒伍偷师学艺,丢不丢人啊?”

“闭嘴!”伏在大器肩膀上的太岁气不打一处来,嘴上加了力气。而子囚也是将铁链收得更紧,似是要替二当家出气。

“随他胡说。”那玖被接连数落一番,自己却并不动气,“你身上的穴道虽然被我封住,但是我留了一脉给你享受。如此,你才不会晕过去。这是我特意准备的礼物;过一会儿,我便一刀一刀将你活着分尸,祭奠几位死去的前辈。到时候,你再嘴硬也不迟。要是你想求个痛快……虎符在哪?”

“怪不得我嘴皮子没事,还能说话……”大器嘿嘿笑了,却不作答,只是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后转头看了看李晋,“你会解穴么?”

李晋摇摇头,摆手说自己可不会这门功夫;这可是门手艺活,万一耍砸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便只能凑合打了……”大器耸耸肩,用尽力气逆了经脉,将手中的骰子勉强一抛——他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力气更是没了多少。那枚骰子飞了仅不到半丈便坠了下来。而且,这骰子都不需要玖出手。它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大器自己的脑袋上,随即血肉横飞,大器嘴中也是“啊”的一声惨叫。

这一幕,正中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句俗话。

一旁的李晋都忍不住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他可是能猜到那个骰子砸在脸上的话有多疼。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