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之中的海水,逐渐消散殆尽。
玖讶异地挑了挑眉,没有轻举妄动。

——巷子里竟然匍匐着一条蜷缩着身子的巨龙!

只见这条巨龙睡眼惺忪,一只爪子紧握着溺了水的吴承恩,拼命摇晃。奇怪的是,看样子这龙倒不像是打算救人,反而更像是恨不得一爪子捏死他。

吴承恩咳嗽了几声,勉强睁开了眼;只是眼前的一幕,让他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你别装死!”那巨龙看到吴承恩又要翻白眼,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摇得更用力了,“自打遇上你就没有过好事!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要怎么害我!你……”

“爷当是谁呢,原来是老板啊。好久不见了。”玖轻盈地落在了墙头上,对着巨龙打了声招呼。

眼前的巨龙,正是一直隐居在天牢的前鬼市老板——碧波潭的万圣龙王。

老板听到身旁别人的声音,将自己硕大的龙头缓缓调转了过来——面前的玖只是笑,却没再说话。他也想看看,这位前鬼市老板见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老板仔细打量一番,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也认出了自己现在所处之地——正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幸好,只有玖一人看到了自己。

“大半夜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当家啊。”老板晃了晃龙头,语气之中没了刚才的愤怒,脸上也换了副亲近的表情。但是,它的身子弓了起来进而盘卧,爪子也都亮了出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同时,老板将吴承恩小心握住,瞄了他一眼后,轻声自言自语道:

“好你个吴承恩,你他妈的,还真是要害死我啊……”

从吴承恩得了武状元、加入镇邪司算起,这半年里京城里面最逍遥惬意的人,应该就是老板了。

别看老板一直隐居于天牢之中,却一点都没觉得憋屈——龙这种动物,天生就喜欢阴暗潮湿的洞穴,而朝廷重金打造的天牢几乎契合了老板生活习性的每一个细节。算起来,之前在鬼市时,老板也是喜欢足不出户,每日里只安静地在自己的小窝里翻滚打盹。现在呢,这个小窝比之前还要坚固,随便翻滚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老板怎么能不欢喜。

再加上外面的消息早被镇邪司统一了口径,说是鬼市前老板已经不在人世,便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担心李家的处处操纵。现在只要偶尔帮着麦芒伍下下小雨,便能喝茶赏雨,高枕无忧。这代价,值!

最重要的是,地下的池子越挖越深,想泡着便泡着。至于……鬼市的生意?老板可不在乎。铜雀处理事情一向周全,老板留下的金银财宝早就悉数送来,每个月还例行拿出一成的收入归于老板打点——这也是为什么要继续深挖池子了;要不然,财宝都放不下。现在那池子,已经水深百丈;老板伏在水底的宝藏上,睡得那叫一个心安。

偶尔呢,青玄会带着吴承恩躲在这里修炼。其实不用麦芒伍前来关照,说什么扰了清净望请海涵,老板倒一点不嫌他俩麻烦——天牢这么大,多一两个人压根不挤;而且看着笨手笨脚的吴承恩,老板就喜欢抓住机会数落几句,气得那吴承恩摔门而去才心满意足。

剩下的日子呢,老板也有消遣:随随便便让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做上几个好菜招待一下“邻居”,那些个平日里死咬着舌头连一个字都不肯吐的天牢死囚们,便一边吃着酒肉,一边情真意切、惟妙惟肖地讲述自己的犯案经历。这些离奇故事,远比去外面听评书来得精彩!

每每入睡之际,老板都不免由衷感叹一句:哎哟呵,谁还回什么碧波潭啊,自己现在这不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苦尽甘来!痛快,痛快!

今天夜里,老板一如往常,在水底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金银财宝,各种爱不释手。好不容易解了瘾,正准备出水休息,却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隐约发痒。老板伸出爪子挠了挠,发现似乎并无缓解。正纳闷间,老板觉得自己的胡子被人死死揪住一般,被什么东西拽了过去;而整个池子也变成漩涡,消散于虚空——

这不是祈雨的套路嘛!

片刻之后,老板便落在了京城之中。可想而知,老板当时多么生气,立时便破口大骂!谁啊,谁啊!谁这么二把刀这么求雨啊!简直是瞎胡闹!正常的求雨,别说龙王了,就是鱼虾也得避开啊!要不然每次下雨,天上不得掉下来一大片螃蟹蛤蟆吗!今天倒好,随随便便连了水脉,竟然还把自己给拽过来了!

放眼望去,水里面果然淹着那个求雨的二把刀,几乎快要淹死了——活该!老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觉得这是罪有应得;但是细细一看的话,老板的气头又上来了。

这不是吴承恩吗!又是这小子!说起来,之前那场大雨,就是这小子干的好事!后来李家还硬是让自己背了黑锅!淹死淹死淹死!

老板心中这么咒着,却知道,自己还是得帮吴承恩一把;毕竟这可是传说中李家的女婿啊……虽然是鲜花插在了狗屎上,但是万一李家要是追查,发现吴承恩死在海水里,跟自己有关……那自己的逍遥日子,算是再一次到头了。

不行!淹死他还算便宜他了!老板这么安慰着自己——它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等到老板把吴承恩捞起来,打算跟他再好好讲讲龙须笔的用法时,才发现了身后的玖。大水冲得厉害,附近再无他人;再看看手里的吴承恩右肩有伤,老板便明白了个大概。

镇邪司的二当家……老板面上没说,心里却知道,麻烦了。

“这个年纪便能唤龙,不简单。”看着虽然捏着吴承恩但小动作却都在护着他的老板,玖摇了摇头,语气惋惜,“杀了着实可惜啊,可惜。”

一边说着,玖又抬起了自己的手指。

“玖啊……”老板略微往后缩了缩自己巨大的身子,同时腾出了一根爪子给自己耳后根搔痒,“我要是说,我与此事无关,我不想管,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你能信吗?”

“老板素来与我镇邪司交情匪浅,您说的话,爷自然是信的。”玖笑了笑。只是他虽然嘴上说得认真,抬着的手却没有放下。

老板叹了口气,将自己现在护着的吴承恩在心中骂了一万句,同时也是无尽委屈:吴承恩啊吴承恩,今天,你又是拉我来背锅的吧!

怎么老是我啊!你就不能换个人坑吗!?

“只不过嘛……许久未见老板,想与老板过两招。”玖纵身一跃,手指便朝着老板的双眼正中而来;老板并未用爪子去挡,反而是甩了甩自己的尾巴——一道海浪凭空掀起,迎住了玖的指头。

那海浪足有三丈余高,城墙那么厚;但是当玖的手指落在海浪之墙后,海浪便登时化作层层涟漪,四散绽开。玖顺势退回到墙上,歪了歪头,语气似乎有些遗憾:“咦?老板不肯接爷的这一招?”

“你别诳我。”老板打了半个哈欠,急忙收了瞌睡,“我可知道你的本事。一指点到人身上非死即伤,还不容易好。不过……你虽然叫壁水貐,但碰上我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你能劈得开天地,却劈不开本就无形的海水。”

“哟,看来老伍和您说起过爷的本事啊。”玖听完这番点破,却并无任何慌张,“这么说,老伍还愿意和别人提起爷。爷还以为,他早就当爷死了呢。”

一番言语之中,似乎不乏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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