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书房里的几个人拜别,朱高煦却叫住李先生,指着案上堆着的公文和奏报道:“今后这些东西先让长史府过目,挑出重要的分出来、标注整理好,然后才送到这里来。”
李先生作揖道:“遵王爷命。”

以往朱高煦做亲王十分轻松,他可以什么都不干,不会影响任何事情的运转。但现在不同了,汉王府实际控制了三个省,又在打仗,各种公文非常多,朱高煦根本看不过来。

这大概就是为甚么、那些皇帝不得不分权给官僚的缘故吧?当然大明太祖是个例外,据说他六七十岁的时候还每天亲自过目每一本奏章,他最清楚创业之艰,完全不顾辛劳。

李先生沉吟片刻,又问道:“大军下一步方略,王爷可已有定数?”

朱高煦的眼睛瞟向桌面上的一张地图,看着湖广那一片,说道:“我再想想,你们有何主张,都可以告诉我。”

李先生听罢拱手一拜,走出了书房。

朱高煦这时才翻开徐韬呈送的一本卷宗,他一看,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所幸卷宗用方方正正地小楷书写,很好阅读。朱高煦先随手翻了几页,便发现里面写的都是一些供词,有关蜀王府刺客案的记录。他沉下气来,一页接一页地读。

毕竟沐晟派人大老远从成都城送到云南,这卷宗多半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朱高煦越往下看,越觉得确实有意思了。审问各种人的供词,将那个幕后指使者、指向了蜀王!

这样的结果十分蹊跷。

有其合乎情理之处,那便是在成都城内,能成功派遣刺客混到蜀王府宴席上、并能让刺客在失败时自|杀绝口的人,蜀王是最有实力办到的。也有不太妥当的地方,蜀王若真想刺杀朱高煦,他大可以在饭菜里下毒、甚至让刺客伪装成送菜的奴婢,都会更加容易成功一些。

朱高煦依据这份卷宗,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推断:刺客是蜀王的人,但蜀王并不想刺杀谁。

如此矛盾的推论结果,让朱高煦觉得,那场刺杀事件就是一出戏!刺客扮演成戏子,倒也相当应景。可惜只是为了给权贵演一场戏,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戏子着实有点可悲可怜。

戏是给谁看的?虽然朱高煦和沐晟当时都在戏台前面,但那出不是给他们看的……观众是远在京师的朱高炽。

如果以后汉王军造反失败,这出戏就是重见天日之时。蜀王可能会跳出来,向朝廷自证清白:本王不仅守了成都,在兵败城破之后,还曾想刺杀汉王大义灭亲,以免天下生灵涂炭!

要是汉王军成功了,那出戏的幕后表演,就不会再有观众了。

朱高煦犹自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卷宗,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想通了其中干系之后,朱高煦起初有点生气,又有些无奈:因为他不敢动蜀王,否则会平白给自己树敌,让其他藩王产生危机感。

但渐渐地,朱高煦又终于豁然了,开始有点理解蜀王……

假使蜀王是一个拥有五百亿身价的富翁,而朱高煦和高炽是两个正在豪赌的赌徒。

蜀王站在旁边围观,如果入场加入其中一人,赢了蜀王还是五百亿身家的富翁;输了就变得一无所有,然后被放高|利|贷的人砍|死!

蜀王入场还有一个玩法,自成一家,赌桌上变成了三家。但是蜀王输的概率是九成九,朱高煦和高炽任何一方赢了,蜀王还是会一无所有。

一个已经有那么多财富的赌徒,面对这样的局选择很简单。他只要脑子正常,最好的选择是:不赌。

所以朱高煦认为蜀王的做法可以理解,蜀王只是想办法让他自己不赌。

朱高煦合上卷宗,“唉”地叹了一口气,甚么也没说,也不打算做任何事。

……守御府南司奏报,先前南司得到汉王的命令,要改良铜火铳的点火方式,以便于双手持铳于面门瞄准。几个月后,军器院已经造出了新的火铳。

于是朱高煦叫王彧安排,一早起来就去王府附近的校场看新武器。

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清明空气清新,视线极好,正是一个户外活动的好日子。随行的文武陆续来到前殿外,朱高煦扶住马背,脚踏在马镫上翻身骑了上去。

这时他见段雪恨穿着一身整洁利索的窄袍,也牵着马走了过来,加入了朱高煦的随行队伍。段雪恨是习武之人,肌肤很紧致,凹凸有致的身段富有韧性。她的五官细看之下,与沐蓁真有几分相似。不过二人的神情举止迥异,若非已经知道她们有血缘关系,不然很难发觉那几分相像之处。

朱高煦见之,下意识便仔细观察她的脸脖,看有没有留下伤痕。段雪恨察觉到他的目光,耳朵和脸颊很快就红了,她的目光闪躲,片刻后伸手轻轻遮掩住了脸颊。

一行人来到了东校场上,校场附近有一片营署;北面还有一些新修的院子房屋,那些房屋是汉王军的军器局、院等官署开办的工坊,负责制造兵器甲胄。

大明各地有很多匠户,隶属于工部,制度承袭于元朝。匠户在洪武末年人数就达到了十五万户。他们和军户一样,不能脱籍、形同奴隶,免费为朝廷服役,官府只给予口粮和盐,且不免除其徭役和田税。

每年有很多匠户逃亡,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制度尚能维持,匠户人数仍在增加。

云南有一些官办的手工业作坊,涉及营造、纺织、军器、工艺等行业,由各个局、院官署管理。原先这些机构是不该汉王府管的,但朱高煦起兵后,就直接接收了官府的军器局院,让他们召集匠户为伐罪军制造火器。

军器院的一个官员在旁边禀报着,似有为自己请功的意思,“下官等得到守御府南司的命令之后,马上召集人手制作发火机关,起初毫无头绪。下官便向云南匠户发榜,凡能制出火铳机关的人,赏钱二贯!数月之间,便有许多工匠自荐……”

朱高煦听到二贯赏钱,顿时有些震惊,技术创新竟然如此不值钱?不过想到匠户们生计困难,估计两贯铜钱也很有吸引力。

那官员还在旁边滔滔不绝,朱高煦没制止他,径直叫人把新制的火铳拿过来。

待工匠将几支火铳搬过来时,朱高煦拿起来一看,眼睛也随之一亮。

这火铳卖相很好!铜铸的铳管与明军使用的铜火铳别无二致,新的铜管磨得黄亮,十分漂亮;最关键的地方是夹着火绳的发火机关,以及支撑肩部的木头托柄、形状精美有弧度。

只看模样,就好像是一支步|枪!但朱高煦知道它的威力,与铜火铳区别不大,因为铳管是一样的东西;改造的地方只在于那个火绳机关,以及铜铳后部的托柄。

朱高煦立刻双手举了起来,用木柄抵住右肩,扣动了扳机。“咔嚓”一声簧片的声音,上面夹着火绳的小击锤往下一撞;同时一块铁盖子也弹开了,击锤带着火绳击入引火锅内。

“有意思!这玩意厉害……”朱高煦喜不胜收,溢美之言毫不掩饰。

朱高煦问道:“谁制出来的东西?”

官员拜道:“军器作坊里的一个木匠,名叫茂开山。”

“人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几个人便忙着派人去叫茂开山。不多时,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便来到营署外面拜见,长得个子高高,皮肤黝黑一身精肉。

朱高煦问道:“你制作的这个机关?”

茂开山道:“小人先用木头琢磨制作,后请铁匠锻制而成。小人亲手刨制了木柄,又用草木灰兑水泡制了火绳。”

朱高煦沉吟了一会儿,转头说道:“叫王府府库拨钱二百贯,赏给茂开山,升茂开山为军器院百户。并造册记下此发火机关的专利之权,以‘开山铳’命名,以后任何人每制造一支开山铳,使用了此机关的技术,便要支付茂开山一文钱;十五年后方止。”

他又指着负责此事的官员道:“你有功,赏钱一百贯。”

茂开山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富贵天降。稍后,他才忙跪伏在地,大声道:“小人谢汉王恩典!”

朱高煦指着旁边的宦官道,“他叫王贵,茂百户以后有事可以告诉王贵,并到王府内走动。”

说再多也没用,关键是给予实实在在的好处。朱高煦便不理会茂开山了,下令道:“装填弹药试发,反复试,记下使用次数;何处坏了,便继续改进。然后再投入作坊大量制作。”

“下官等遵命。”

两个军士遵命拿起了“开山铳”开始装填火|药铅弹,方法与铜火铳差别不大。唯一的不同,铜火铳要放引线,而开山铳是在引药锅里倒火药。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便看见两股白烟腾起,“砰砰”两声巨响,火铳成功击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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