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味冲散蚝的腥味,十分鲜香可口,再配上米酒的清洌,真是爽口。不必狼吞虎咽,只消一点点地慢慢品尝,一顿饭吃上很久,也不会觉得腻。
当然还是要看和谁一起吃,这才最重要。

闹市中的幽静屋子,清雅稀疏的竹帘里,杜千蕊弹着节奏舒缓的琵琶,清脆动听。朱高煦与王贞亮谈话的间隙,便吃一口生蚝、品一口米酒,然后倾听一会儿琵琶音律,没有一刻觉得无趣。

他拿起细颈的酒壶斟酒,欣赏着竹帘里美人若隐若现的姿态,不禁说道:“人生只是个过程,就算咱们有事要做,也不必让过程那么无趣。”

这才是他前世一直向往的日子,而不是成天穿着一身沉重的铁皮、睡在帐篷里。

王贞亮听罢想了想,虽未认同,却饶有兴致地听着。

建文朝以来,王贞亮一直在京师,还干过锦衣卫武将,知道很多朝中大臣的事。于是他们陆续聊了不少人,等说到齐泰这个“大奸臣”时,朱高煦越来越有兴趣了。

当年主张削藩的大臣不少,大多是文官,齐泰也是其中之一。朱高煦发现齐泰做过的事,与黄子澄、方孝孺都不相同。齐泰没有黄子澄说话管用,也没方孝孺的士林地位,但他比较务实,而且大多策略在事后看来十分有道理。

朱高煦不喜那些空谈大道理的文官,反而很欣赏齐泰这样的人,任兵部尚书便懂兵事、也没有尸位素餐。

此人出身寒微,年轻时和武将张信争一个窑姐还没争赢,却能被太祖选作顾命大臣之一,并非浪得虚名。

但齐泰有个最大的问题:名字上了“靖难”奸臣榜,不可能被今上宽恕。靖难之役一结束,齐泰便会永远地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

这样的人,能用?他想了想,觉得可以试试。因为按照之前朱高煦为自己谋划的长远“职业规划”,收拢建文朝的废弃资源,是他扩充实力的一条蹊径。

齐泰这样的人,事到如今、简直报废得不能再报废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随口问道,“齐泰还没死?”

“肯定快了。”王贞亮道,“今上带兵过江之后,大势已去,齐泰居然号称要去招兵继续抵抗,出京之后人便不见了。我瞧他是找借口想跑……”

“呵!”朱高煦顿时笑了起来,“其实怕死没甚么错。人生而有求生欲,那是本性。不然的话,所有人都不怕死,豁的出去,这天下能有秩序、还能治理?”

“高阳王言之有理。”王贞亮点头道,“不过怕也没用。齐泰家势不行,没甚么有权势的亲朋好友,朝廷悬赏出去,他跑哪去?”

朱高煦不慌不忙地挑了一块蚝肉,蘸了一些蒜泥,吃完了才不经意地问道,“那他现在跑哪去了,有消息么?”

王贞亮摇头道:“最近我不敢与原来锦衣卫兄弟来往,若是打听一下,或许有点线索。”

“不用了,我随口问问罢了。”朱高煦道。

他还有一条路子,原来想巴结讨好他的无名小卒纪纲,现在居然做锦衣卫都指挥使了!当年朱高煦和他见面时,关系不深、却还不错,现在也算是个熟人。

王贞亮又道:“齐泰有个学生,受过齐泰的大恩,很少有人知道的。我也是干锦衣卫时查到了那事儿,本来并不要紧,我不知怎么还记得……哦对了!之前高阳王派一个叫侯海的文官儿,来京师问过张信的事,张信又和齐泰有恩怨,我便顺便查了一下齐泰。”

“学生?”朱高煦好奇地问道。

王贞亮道:“那学生叫高贤宁。”

朱高煦恍然道:“在济南城写《周公辅成王论》的人?”

“正是。”王贞亮道,“所以我才想起此人。今上也记得那篇文章,正想召他进京做官哩,可人却不见了!”

朱高煦微微点头。

一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朱高煦见时辰不早了,便叫陈大锤赶车、将王贞亮径直送到孝子街。王贞亮在小院里下车、又从院子里上车,自始至终在这里连面也没露一下。

……朱高煦也在天黑之前便回到了郡王府。当夜睡在姚姬房里,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将白天从王贞亮那里听到的消息,反反复复地思量。

姚姬没睡着,侧身躺在那里,却一直没吭声。

第二天上午,朱高煦没出门,又在王府里到处转悠。这座府邸他早就熟悉了,几年前三兄弟在京师就在这里被关了几个月。朱高煦觉得还比不上他北平的郡王府……主要是北平郡王府有一大片违|章的园子。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王爷。”

朱高煦转身一看,王贵终于回来了!

“跟我来。”朱高煦径直说道。他一路留意府上的丫鬟,带着王贵到了杜千蕊房里。杜千蕊上来屈膝执礼,脸上也带着惊喜,“王公公回来了哩!我到京师后,便发现王公公不在,又不好问。”

王贵道:“多谢杜姑娘记挂,咱家留在北平有点事,回来得迟一些。”

当年朱高煦等人从京师逃跑回北平,路上就有王贵和杜千蕊,到了北平后王贵和杜千蕊见面的时间也多,他俩确实比较熟悉。

朱高煦道:“等会儿你们再徐旧,我先与王贵徐徐。杜姑娘把门关上,在暖阁外面坐会儿,看着是否有甚么人靠近。”

“是。”杜千蕊轻声应道。

于是朱高煦便与王贵一起进杜千蕊卧房旁边的耳房,这耳房本是给值夜的丫鬟住的,连窗户都没有。

王贵便将瞿能父子一路上的经历、找到的世外桃源、如何乔装驼运粮食等事都一一小声地说出来。

瞿能还救过两个小娘,不过被山匪折磨太甚,没几天就病死了。

王贵几乎用耳语的声音道:“奴那石洞出口在悬崖上,离山谷很高,只有一条在石壁上凿出来的路,下面一段还得爬藤条下去,乃是出山的唯一通道,瞿将军父子合力推了一块大石头将洞口堵了……”

朱高煦在耳房里听王贵描述,听得十分仔细,二人窃窃私语地谈论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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