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名女子涌到了皋兰寺前。宫女们四下查探,发现山寺的正面只有一条山路,背面是一片悬崖,下面就是缓缓流淌的白马江,众人已然陷入绝境。
山寺还是那座山寺,泉水还是那眼泉水,皋兰亭依旧伫立在落花岩上。小庙的门紧闭着,有宫女想上去敲门,被女官制止——就算敲开庙门,又能躲过追兵的追杀吗?有宫女再也走不动路,坐在小庙前的石阶上埋首啜泣。

女官走上前,道:“郡主,没路了。”

扶余尧点点头,心中无比愧疚:是她把她们带出来的,是她口口声声说要保她们平安的;现在,又是她把她们带到了绝路。

女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不走了,都走不动了。”

扶余尧走到山路口,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守住追兵上来的唯一通道,转身道:“姐妹们,都坐下吧!”

宫女们纷纷坐下,茫然无助的望着她,希望这位英武的郡主能再次带她们找到活路。

扶余尧在山路旁的一棵大树前坐下,道:“小时候,父亲对我说,我们百济最好喝的水,在扶苏山上,在一口叫皋兰井的山泉里;井的旁边,还有一种草,叫皋兰草。他说,我们百济人的灵魂,就像皋兰井的泉水,清澈、活泼,不带半点污秽;我们百济女子,就像泉水边的皋兰草,有淡淡的香味,还能驱除蚊虫。现在,跟虫子一样肮脏的新罗人打来了,想要抢夺我们的土地和泉水,霸占我们的财货和女子。”

不少宫女痛哭起来,她们听到过很多关于新罗人可怕的传说:落入新罗人手中的百济女子,会被无数粗鄙肮脏的新罗男人骑在胯下,日夜不休;金庾信是个夜御十女的恶魔,天亮的时候总会有女子的尸体从他帐中抬出,全身上下腐烂不堪;太子金法敏最喜欢用各种工具凌虐女子,将肢体剁碎了下酒吃;他们麾下那些将军也一个个放荡淫邪,叔叔娶侄女,儿子娶继母,同宗同族各种乱伦……被新罗人上过的女人会染上可怕的疾病,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怪物……

百济王宫的宫女们大多出身良家,优渥的宫中生活让她们比普通女子多了几分见识与胆识,一想到亡国后落入敌人之手的种种可能,不甘和愤怒便取代了悲切和无助,纷纷开始大声议论。

“我们绝对不能落入新罗人手中!”一名年长的宫女大声道。

“我宁可自杀,也不愿被新罗人玩弄!”

“百济的男人可以战死沙场,百济的女人也不当亡国奴!”

……

扶余尧有些吃惊,没想到宫女们竟会如此刚烈。

女官走到她跟前,蹲下来,道:“郡主,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三条路,反抗被杀,主动求死,或是被俘受辱。我在宫中呆了二十多年,可不想临到老来又沦为玩物。我想,姐妹们也是这样想的。”

扶余尧点点头,此刻竟无言以对。

女官又站起来,走到众人中间,道:“追兵已经来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想活命的,甘愿当新罗人玩物的,站到这边来。”

没有人动。有人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不愿沦为新罗人玩物的,只有一条路。”女官指了指皋兰亭,道,“下面就是白马江,闭上眼睛,就都解脱了。”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女子都必须在挣扎中决定生死。

“快,快,就在上面,别让她们跑了!”新罗人喊声传来。

扶余尧拔出长枪,转过身去,毅然挡在山路口。

在她身后,数百名女子自觉排成两队,一个接一个的走向皋兰亭。

一个年长的宫女率先站到山石尽头上,高声道:“姐妹们,来生再见了!”喊罢,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第二个宫女跟着站到山石上,回过头,惨然一笑,纵身跃下。

“杀!”扶余尧长枪飞舞,每刺穿一个新罗兵的身体,就有几个宫女消失在皋兰亭前。

“杀!”新罗兵如潮水般涌来,女人,为了女人,决不后退!

“杀!”扶余尧浑身是血,一脚将尸体踢进人群中,回头望去,只见三四个宫女并排站在山石上,齐齐往前跳下。

“啊!”扶余尧心如刀绞,长枪飞掷而出,贯穿三个新罗兵的身体。

“杀!”更多的新罗兵涌了上来。

“唰!”长短双刀出鞘,扶余尧冲入敌阵,刀锋所过,无人可挡!

“将军,她们在跳崖!”冲在最前面的新罗兵喊道,被一刀削去脑袋。

“上,上,拦住她们,拦住她们!谁救下的,就是谁的!”金文品气急败坏的大喊道,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利品一个个都跳没了。

“新罗狗,纳命来!”扶余尧越战越勇,全然不顾身上的几道伤口,肆无忌惮的在人堆里砍杀。唯有砍杀,方能宣泄她心头的痛苦和仇恨。

皋兰亭前的宫女越来越少,悬崖上甚至传来女子歌唱的声音,凄楚、哀怨,心有不甘,只化作缕缕香魂,久久不散。

扶余尧不愿再回头,唯恐一看之下坚持不住。她的身前已不知堆了多少尸体,体力在剧烈的战斗中快速消耗,渐渐感到有些不支。

“他坚持不住了,兄弟们,上啊!”金文品不敢上前,在半山腰上蹿下跳。

扶余尧且战且退,退到了皋兰寺前。

新罗兵踩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上,拉开一道半弧,将她三面围住。有几个想冲过去抓百济宫女,都被扶余尧一刀一个干脆利落的解决了,无人再敢扑上。

扶余尧身后,女官用扶余话朗声道:“郡主,我们先走一步!”说完,便带着最后十几个宫女走上山石,手拉手,口中唱着百济民谣,齐齐跃下。

“不!”扶余尧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声嘶力竭。长刀所过,七八个新罗兵开膛破腹,肝肠寸断。

金文品冲了上来,见山寺平台上只空荡荡的站着扶余尧一人,如丧考妣,捶胸顿足,发疯似地喊道:“西八,杀了他,杀了他,剁成肉泥,剁成肉泥!”

扶余尧惨然一笑,扫倒两个新罗兵,转身冲到皋兰亭旁,向下远眺——落花岩下,余香袅袅,不少宫女的裙带挂在横出的树枝上,随风摇曳。

金文品突然大声道:“你别跳,别跳,我保证不杀你,不杀你!只要你投降,我保证你可以在新罗当官,多大的官都行!”

扶余尧鄙视的望着一脸谄媚的金文品,喃喃道:“小马快,今生无法在一起,下辈子再见吧!下辈子,我定要你做我的男人,谁都抢不走!”

“不要啊……”伴随着金文品的惨呼,扶余尧消失在了皋兰亭旁。

皋兰寺前,芳踪杳然。

金文品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为了追这些女子,又有数十名士兵死于扶余尧之手。金庾信让他去烧一座台,他却折损了二百多人……

“将军,将军!”军校摇了摇他,见他没反应,伸手朝他人中上狠狠掐落。

“啊!”金文品又是一声惨叫,一脚将军校踹倒。

“将军,凤凰台,凤凰台,还没烧呢!”军校哭丧着脸道。

金文品猛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撞开人群,朝凤凰台的方向飞奔而去。

黄昏,新罗军营地。

金庾信终于等到了凤凰台上升起的滚滚浓烟。

“废物!”金庾信吐出两个字,两千人,烧一座台,居然要那么久。

凤凰台啊凤凰台,你是百济三代君王励精图治的象征,你是百济中兴盛世的见证;只要有你在一天,不论繁华或破败,不论奢靡或萧疏,你都是百济人精神的图腾和心灵的寄托。而今,我们新罗人用山民的强悍与坚韧,一把火将你点着;大唐可以灭掉百济的肉体,而我们新罗,将摧毁百济的灵魂!你就像那伫立在白马江畔高耸入云的火炬,大火将焚烧你的躯体,将你化为灰烬。

崔退之快步走来,将一卷帛书递到他跟前,道:“大帅,陛下急件。”

金庾信抓过,抖开,匆匆扫过,道:“扶余义慈跑去熊津了,想投靠高句丽人。陛下让我们立刻赶去熊津,抓住老东西,再来跟唐军谈!”

“我这就去安排!”崔退之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扶余义慈不在,唐军就算打下泗沘城也不能算灭了百济;要是让扶余义慈逃往高句丽,大唐的面子就丢大了。所以必须抢在唐军之前赶到熊津,抓住扶余义慈,用扶余义慈为筹码来跟大唐谈战后分赃的问题。

金庾信没有动,喃喃道:“凤凰台啊凤凰台,烧了这只三足鸟,我看你百济还能蹦跶到几时!大象!”

“在!”朴大象应道。

“烧了凤凰台,你开心吗?”

“不开心。”

“为何?”

“我只想见神仙姐姐。”

金庾信道:“抓住扶余义慈,我就给你去找神仙姐姐!”

朴大象低下头,不想让金庾信看到自己脸上对战争和杀戮的厌恶之情,心中突然有了离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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