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叉走到那张宽大的石桌前,找了个石墩坐下,朝元鼎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鼎坦然入座,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塞外跟突厥人茬架,可没有机会独当一面。你很不错。”

渔叉道:“说吧,有什么买卖。”

元鼎道:“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跟新罗人结的梁子。”

渔叉道:“这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元鼎道,“我是来谈买卖的,不是来惹麻烦的。新罗人是仁川的地头蛇,他们如果容不下你们,我就得重新考虑跟你们的合作。除非,你告诉我原因。”

渔叉道:“我们也可以不谈。”

“你有资格不谈吗?”元鼎反问一句。

渔叉脸色一变,眼前此人尽管救了他,可他的语气,让人难以接受。不等他开口,元鼎又道:“大雪封山,岛上过冬的物资怕是不够撑到明年开春吧?首领,嗯,应该是前首领带去的都是岛上精锐,没了他们,刚刚又死了五个,在仁川的暗桩也被新罗人拔了,我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弄来粮食和补给;就算能勉强撑过这个冬天,可明年呢?一帮兄弟吃什么?如何活下去?你想过没有?”

渔叉沉默了,这些问题,老周在的时候,用不着他去想;而今晚事出突然,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可这些问题,确实关系到岛上兄弟们的生存。自己虽然接过了老周的首领之位,可只要不能很好的解决生存问题,依旧会被赶下来,或者直接散伙,各谋出路。渔叉突然意识到,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完全不在自己能力和认知范围内的巨大难题。

他抓起沸腾的水壶,给元鼎倒了一竹杯,又给自己倒了一竹杯,端起道:“蝎子岛的果子酒,自己酿的,先干为敬。”说完,昂起脖子,一饮而尽。

元鼎端起竹杯,看了眼那明晃晃的液体,仰面喝下半杯。

渔叉道:“新罗人找到我们,给了一笔钱,让我们去弄沉几艘大船。”

只一句,已让元鼎心下掀起滔天巨浪,居然是新罗人!

接下来,渔叉讲述了蝎子岛海贼们的由来:原来,渔叉的父亲出身前隋大将来护儿麾下最精锐的淮泗军。大业年间,隋军三次远征高句丽,来护儿的淮泗军和周法尚的岭南水军合二为一,组成庞大的水师,横渡东海,在大同江口登陆,直接进攻高句丽中都平壤。老周的叔叔,正是周法尚的亲兵队长。第三次出征前,周法尚在山东海边病故,仍嘱托老周的叔叔带着少年老周随来护儿出征,一度打到平壤城下。远征结束后,大隋江山已是反贼处处、烽烟遍地。来护儿率部南下拱卫江都,随后与隋炀帝一起被宇文化及所杀;老周的叔叔则率水师滞留山东沿海,防备高句丽人从海上偷袭。几年后,大隋覆亡,这支水师大部散去,剩下几百名不愿离去,也不肯归顺大唐的死忠,就在老周叔叔的率领下出海自立,横行在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间。叔叔去世后,老周接任首领。此时大唐已立,扫平天下群雄,各地山贼流寇纷纷被剿灭,大唐也组建了自己的水师,进一步压缩了海贼们的生存空间。老周只好率余部南下,游走于高句丽和百济西海岸。由于只收汉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年纪也越来越大,生存越来越艰难,不得已占据了蝎子岛,做些零敲散打的买卖。

至于弄沉大唐的官船,一是因为新罗人开价很高,且事前就给了一半的定金,二是出于对大唐灭亡大隋的一点小小的报复。可事成之后,新罗人不但没付剩下一半的钱,还杀了他们在仁川的联络人,老周气不过,自然要找回场子。至于那个来谈买卖的新罗人,只有老周见过。

元鼎听完,总算搞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至于是海贼们先削了新罗人一只耳朵这样的细节,他也懒得去细究。混江湖的,哪个不是心黑手狠之徒?至于新罗人为何要弄沉大唐的官船,他还得回去好好想想。

“你和你的人,能驾大船吧?”元鼎突然问道。

渔叉点点头,道:“除了唐军的战船,其余商船渔船,岛上的兄弟都能驾驭;老匠头还有一手修船的绝活,连沉船都能修好了重新出海。”

“那就好,”元鼎道,“我这里有一票买卖,运一批货,从大唐到百济,不知你有没有胆量接。当然,钱,不会比新罗人给的少。”

渔叉眼中一亮,若是能做成这笔买卖,不但能熬过这个冬天,自己在蝎子岛的地位也将彻底稳固下来,干脆利落道:“接。从哪到哪,需要多少人手?”

元鼎道:“就不怕我跟新罗人一样坑你?”

渔叉道:“我没得选。”

元鼎满意的点点头,道:“从大唐到仁川。船,不用你们出,水手,也不用你们出,但你们要控制航线,以及船队的安全。做得到吗?”

渔叉道:“先给钱,再出海。”

“成交!”元鼎夹起竹杯,将剩下一半果子酒倒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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