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之下,承谨和杜至一坐一立,沉默不语,全都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间的动静。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纵使耳聪目明的杜至,在这种隔绝的环境下,也完全听不到外间的任何声响,更不要说承谨了。在这种死寂之中,时光流逝异常缓慢,以至于承谨忍不住没话找话地开口说:“杜至,你不要一直站着,坐下行吗?”
杜至先是一愣,随即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他话音刚落,猛地只听前方传来了嘎嘎的声响,仿佛是哪里密道的门开了。尽管觉得那多半是外头的侍卫们打退来敌之后,奉了高廷芳之命来接应他们,可作为一个侍卫的本能,他还是下意识闪身挡在了承谨身前。

可下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承谨的一声惊呼。他立时一个利落的旋身,却只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黑衣人手持利刃,恶狠狠地从背后朝着承谨疾刺了过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飞身往承谨扑了过去。

可即便他情愿以身相代,那却也已经晚了。看到那利剑距离承谨的喉咙不过数寸,杜至只觉得整个人都快发狂了,都无法想像自家世子殿下知道这消息时,那会怎样悲恸发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陡然发现那黑衣人竟是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自家世子殿下那熟悉的吼声。

“你已经杀过李承睿一次,还想杀他第二次吗?抬头三尺有神明,你忘了洛水之畔的天雷震怒吗?”

杜至就只见那黑衣人的动作有了一个明显的迟滞,随即虽说刺下第一剑,但初学武艺的承谨竟是险险躲了过去,赫然是刺偏了。他顿时为之大喜,足尖点地迅速往前疾掠。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高廷芳又是厉喝道:“李承睿,你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仇人,如果你不想再下黄泉,就给我拿出从九幽地府归来的勇气!”

承谨刚刚已经完全吓傻了,可高廷芳的声音一入耳,他就猛然清醒了过来。尽管他不知道高廷芳为什么声称自己是长兄李承睿,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高廷芳曾经对他说过,他是独一无二的李承谨,如今这话显然是麻痹敌人。因此,当听到高廷芳第二次称呼自己李承睿,看到那黑衣人明显有些慌乱的眼神,他悄悄用右手按住腰带上的机簧,声音尖利地叫道:“你尽管杀吧,我能从九幽地府回来第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

趁着说话作为遮掩,他猛然按下了机簧,眼见得那一蓬毒针完全射中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黑衣人,而那人原本浑浊失神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锐利,他这才再次害怕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他的领子已经被人一把揪起,紧跟着就腾云驾雾飞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看到杜至已经赶到了他刚刚的位置,雪亮的钢刀笔直对着那摇摇欲坠的黑衣人。紧跟着,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稳稳接住,定睛一看,赫然是高廷芳!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叫道:“高大哥……”

洛阳没想到高廷芳脚步和动作竟然能比自己更快,见接住承谨的高廷芳已经是面色苍白,他慌忙伸手把承谨接了过来,放了下地。在他俩之后,几个侍卫相继从刚刚承谨滑落的密道口下来,一发现这原本应该安全的石室中竟然有黑衣人,立刻将其围成一团。可就在这时候,高廷芳突然沉声说道:“把这个刺客带走,点火,熏烟,准备撤!”

纪清风已经因为毒针渐渐发作,而不知不觉单膝跪地,只用剑支撑着方才没有倒下,当听到高廷芳的这个命令时,他终于意识到,高廷芳竟然瞬间意识到这些密道的奥妙,于是当机立断用了一条绝户计。想到刚刚高廷芳那迟滞自己动作的话,想到当初自己在凉王府行刺失败时的一幕,想到高廷芳竟然能摸清楚这荣王府别院错综复杂的密道,他心里闪过千万般念头,最终脑际灵光一闪,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你……”

说到这里,他再也挺不住了。随着他颓然仆倒在地,杜至连忙上前试探鼻息心跳,随即抬头说道:“世子殿下,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那些毒针只要救治及时,无损性命,不过他也醒不过来。扛上他,带走,去个人告诉袁钊,让他收拾残局,徐长厚死活都无所谓。我们不回别院了,直接去荣庆宫。”

虽说高廷芳已经吩咐了,杜至依旧不敢小觑这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连忙上去在他颈侧又补了一下,紧跟着就把人扛在了身上。只不过,他还惦记着此人出来时的密道口,很快,石室之中的火盆中被众人倒入了大包药粉,随即点上了火,而高廷芳则和承谨彼此相携,最先离开。当烟雾最终蒸腾弥漫开来,离开的人刚刚前脚全数离开,后脚就有人出现,只停留了一刻就立时疾退,手中竟是提着一把漆黑的宝剑。

当一阵风似的穿过自己之前造成的尸山血海,最终从一条暗巷中出来,韦钰这才拉开蒙面黑布,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随即没好气地说道:“看来还是白操心了,竟然直接用烟熏,这一招差点连我都坑了,亏我还帮他清了一大批刺客。”

说到这里,韦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原本是漆黑的佩剑。

这是雷神孟怀赢出了名的黑煞剑,人人都说是因为杀人如麻,鲜血一层层积累,这才让剑变得漆黑,没人知道他是为了让剑在黑夜中绝不反光,这才百般寻访到一个从西边来的能工巧匠,不但采用了大马士革刀的工艺,而且在上头搪涂了一层黄金,这才造就了其漆黑无华的颜色。

良久,韦钰拿起一块绢帕,仔仔细细擦拭了剑上血迹,这才将其随手一扔,回剑归鞘,大步走入了黑夜之中。

既然高廷芳这边已经结束了一场鏖战,他就必须得去看看另一边如何了。

颖王府中,此时此刻赫然一片混乱。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大半夜的时候,竟然会有兵马悍然闯入这座在东都城中数一数二的王府!

前院之中,所有婢仆全都被驱赶到了一块,有的是直接从床上被人硬拽下来的,蓬头赤脚,狼狈不堪,也有的虽是衣衫整齐,却站在那儿簌簌发抖,更有的连站都站不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原因很简单,哪怕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最前头那个身穿全副盔甲,大氅猎猎的年轻人,可每一个人都能听见那些兵士们的称呼——凉王殿下!

凉王竟是亲自带兵围了颖王府,那绝对是有心要谋逆造反!

然而,别人眼中威风凛凛的凉王,此时此刻却是心急火燎,当前去搜查内院的那个偏将回来低声禀报,道是不见颖王踪影的时候,他不禁气急败坏地低喝道:“颖王府中所有密道出口都已经被封了,这些密道都搜过没有?”

“启禀殿下,都搜过了,倒是抓到了几个侍卫,可不见颖王。”

凉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吩咐自己身边几个认得颖王的侍卫留下来甄别,转身就朝内院走。当他直接闯入颖王妃起居的碧水汀,看到那个满脸惊恐的二嫂时,他便语调森冷地问道:“二嫂,这几年你一直独守空房,除却王妃虚名之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事到如今,你还要替我那二哥保守秘密?”

颖王妃面色大变,有心反唇相讥,一贯懦弱的她却又提不起那勇气。尤其是看到凉王一步步走近,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她一下子心防崩溃,尖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只知道,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他回事,那会儿就已经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下人还来找我问过。他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一个人独自跑了,却把我和整个王府的人都丢下了不管!”

傍晚的时候颖王就不见了?

凉王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说并不是在今天才得到纪太后的吩咐,但在今日之前,他完全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只是悄悄整顿侍卫,然后直到今天才和纪太后联络上的金吾卫偏将取得了联系。可颖王竟然在傍晚就得到风声逃走,那时候他却尚未出发,更不要说发动了!到底是谁给颖王通风报信,又或者是颖王妃这话是为了糊弄他?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一把抽出佩剑,就这么直接架在了颖王妃脖子上。一旁两个侍女全都吓得花容失色,想要惊叫却又不敢,慌忙匍匐在地。而颖王妃更是面如白纸,两手死死抓住床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凉王正想用点什么威吓的手段,试探试探颖王妃刚刚说得究竟是否实话,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外间传来了自己一个心腹侍卫的声音:“凉王殿下,颖王府长史、司马以及几个幕僚都不见踪影,他们家里连家眷都全数不见了,只剩下婢仆,而且……”

“而且什么?”凉王几乎是从嗓子里迸出来一声怒吼,“不要吞吞吐吐,快说!”

“而且刚刚在颖王书房中搜出了一张字条,是指名给殿下的。”

这一次,凉王终于感到一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看也不看抖得如同筛糠的颖王妃一眼,大步走到了门前,拉开门一把抢过了那张字条,看清楚上头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话之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劳弟扑空,兄实感歉意。颖王府上下任君处置,待事平之后,兄当造访刑部大牢,为弟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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