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飞宇竟然不在徐州,而可能在东都!
对于姜明来说,这个消息如果是真,就意味着韦钰特地跑去徐州却可能扑空,但好处就是可能不会遇到危险。因此,当高廷芳安排疏影贴身伺候,又或者说监视李承,带着他和杜至洛阳出了李承的屋子时,他的心情就复杂极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前头的高廷芳突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联络到你家将军。纪飞宇如果真的出了徐州,那么你家将军就危险了!”

见姜明还有些不信,高廷芳就转身直截了当地说:“纪飞宇不在,徐州只会比之前更加防范森严,而且一定会有酷似纪飞宇的替身在人前露面,造出他还在徐州的假象,以免有人识破。如果是那样,你家将军费尽千辛万苦,却可能杀得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冒牌货!不但如此,他等同于把一个最好的反叛借口直接送到了纪家父子面前!”

“可我没有……”

“不要说你没有联络他的方法!”这次杜至就没有好声气了,“他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们,万一我们遇到有紧急状况,需要通知他呢?这么大的事情还不紧急,什么事紧急?”

“可那个李承说的未必是真的……”姜明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但紧跟着就被高廷芳的话给浇灭了。

“他是三年前就放到东都的,如果要做死间,埋伏三年实在是风险太大,更何况,他在武宁进奏院不过被人视作为冢中枯骨,无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松山先生,这不符合死间的特点。作为死间,务必要显眼,要显得重要,这才能够使人信以为真,不觉有假。而他透露的这个消息,是纪飞宇可能在东都附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重大,我们花再多甄别细查的功夫也值得。”

姜明斟酌再三,终于横下一条心:“那好,我去设法通知将军。”

见这小子匆匆离去,杜至终于憋不住了,气咻咻地骂道:“这小子真是死脑筋,我们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这要是韦钰有个三长两短,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在这假扮孟怀赢,世子殿下怎么会危言耸听骗他?”

“是啊,我没有危言耸听。”高廷芳回头看了一眼暂时拨给李承居住的那座屋子,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怕局势比我担心的更加险恶。如果没有绝大的利益,素来不肯离开徐州的纪飞宇,怎么会突然上东都来?”

杜至立时醒悟了过来:“世子殿下是说,纪飞宇和纪云霄父子可能和纪太后又或者凉王勾结……”

“不,纪飞宇和妹妹纪太后早已貌合神离,他更瞧不上凉王,而且,凉王若将来真的成为大唐之主,真的能够容忍他在四镇割据?至于纪云霄,若不是根本看不上这个幼子,纪飞宇怎会把人丢到东都不闻不问?等等……这其中有可趁之机!”

高廷芳说到这里,突然转身加快脚步往回走,等再次回到刚刚给李承安排的居处,他示意杜至和洛阳在外等,自己单独入内。一进屋子,他就只见疏影正神情清冷地收拾屋子,李承则是对着墙上的一幅字发呆。

他一眼望去,恰是青莲居士的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当即笑道:“松山先生蹉跎不改凌云志,令人敬佩。”

“世子殿下?”李承这才回过神来,却有些意外高廷芳又折返回来,“莫非是怀疑我之前的话不够可信?”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松山先生所言至少有九成把握。”高廷芳反客为主,伸手邀请李承坐下来说话,等入座之后,他才徐徐问道,“松山先生当年到东都来的时候,恰逢纪飞宇把幼子纪云霄也送到东都来。你既是因为纪家长子次子争权,恶了纪飞宇,因而被左迁到武宁进奏院来,那么我想问你一件事,纪飞宇三个儿子,你可有看好的?还是说,你一个都不看好?”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李承不禁沉默了片刻,紧跟着,他才不无苦涩地说道:“纪大帅别的事情上一向还算英明,可坐视二子争权而迟迟不立继承人,这就实在是错得离谱了。老大纪云钟暴躁易怒,虽是一员悍将,却动辄鞭笞士卒,不得人心。老二纪云昌爱用阴谋,凡事都透出一股小家子气,算计太过,同样不是值得辅佐的明主。至于纪云霄,对父兄怨望已深,兼且好高骛远,更加不是什么合适的继承人。实话实说,三子我都不看好。”

“既然如此,刚刚松山先生已经吐露了纪飞宇可能在东都的这个消息,现在又不看好纪飞宇三子,之前我提过举荐你于皇上,你又有所意动,那么,你是否愿意去做一件事?”

李承见高廷芳双眸灿若晨星,他一下子意识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当即问道:“是去将纪飞宇在东都的这件事告诉纪云霄?”

“不错。”

“世子殿下认为,纪云霄凭什么相信我的话?”

“就凭你是大名鼎鼎的松山先生。”高廷芳微微一笑,用非常笃定的口气说道,“只要你愿意做的事情,你一定能成功。”

尽管是赞美之词,可李承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更是分外锐利:“你想要我促使他们父子相残?”

“纪云霄就是有这个心,他又有那个能力吗?他只要能查实此事,就能给予你最高的信任。而正盯着他的其他人自然会充当双手染血的角色。而你要做的,不是劝纪云霄动手,而是让他去查明白纪飞宇的下落,到时候让别人去当恶人,出事之后,他反而可以作为孝子去替父奔走。要知道,纪家之势,曾经几乎霸占半边朝堂,纪飞宇就算私入东都,只要不是谋反,顶多罪及纪飞宇本人,纪云霄却是可以干干净净摘出来的。”

这一次,李承再次听明白了,可越是明白,他越是体会到这背后的谋算。

果然,高廷芳见他没有答应,就继续说道:“万一那些想要诛除纪飞宇的人成功,武宁四州必定生变,而纪云霄有了你,就可以振臂一呼,整合纪家党羽,哪怕不能重新入主武宁四州,丢掉这个武宁节度使,但足够和纪太后凉王分庭抗礼,而皇上要除掉一个形同割据的纪飞宇,可庞大的纪家势力分崩离析,如若被韦家捡了桃子,还不如让纪云霄和纪太后凉王彼此瓜分之后,从大山头变成两处小山头!出色的谋士未必只能在贤明的主君身边建功,哪怕遇到一个平庸的主君,有时也能熠熠生辉,我相信,松山先生能够勒住纪云霄这匹脱缰野马!”

李承当然知道高廷芳的意思。不论如何,纪飞宇都是旧主,即便被左迁,即便家族被作为要挟,可如果他背叛纪家另投明主,且不说身上总难免会背上原罪,日后被人不齿,无论皇帝还是韦家,都一定会用他来对付纪飞宇,从前他并不完全看好那两方,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此次皇帝终于重回台前。可是,真的要让他摆明车马去和纪飞宇针尖对麦芒,他仍然有所顾虑。

现在看来,他真的是老了,顾虑太多!

“世子殿下真是不逊色春秋战国时那些最上乘的策士,这一番道理,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你让我想想!”

当高廷芳从李承那边出来之后,他就对洛阳说,“洛阳,你准备一下,回头悄悄跑一趟,替我去给纪云霄送一封信。”

“纪云霄?”洛阳只觉得满头雾水,傻傻地问道,“世子殿下不是最讨厌这家伙吗?”

“我是很讨厌这个没有自知之明,只知道胡搅蛮缠的家伙。但是,有时候越是这种人,就越是容易利用。”

看到高廷芳到书案后坐下,洛阳连忙过去拿镇纸,杜至忍不住打趣道:“这又不是写字作画,写个信而已,那么小的一张小笺纸,你拿那么大铜狮子镇纸压哪儿?”

“要你管!”洛阳气得朝杜至一瞪眼,可终究还是讪讪地把铜狮子放了回去。可两人这么一闹,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发现,高廷芳竟然不是用这些年来一贯使用的左手写字,而竟然是用的从前最常用的右手!他们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笔迹完全不熟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等看到内容那就更加目瞪口呆了。

“世子殿下,这……”

“我刚刚已经说服了李承,让他去投奔纪云霄,同时把纪飞宇在东都的这个消息带过去。”

尽管李承并未答应,但高廷芳知道,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纪云霄被丢在东都如同弃子,心中对父亲纪飞宇怨恨已深,那么,只要他知道李承昔日的名声,不说求贤若渴,却一定会暂且把人收进来再说。以李承的谋略,要拿出理由说服纪云霄相信纪飞宇在东都,可谓易如反掌。而凉王因我之言对纪云霄颇有疑忌,那么,纪云霄一动,他立刻就会有所觉察,韦泰韦钺父子也会跟进。我要的就是这一石激起千层浪。”

杜至连忙问道:“那这封信是……”

“我本来想让李承去投奔纪云霄,但现在想来,李承怎么说都是徐州名士,主动送上门未免显得不够风骨。所以,制造一个纪云霄招揽他的机会就非常重要。这封信,我模仿的是武宁进奏院一个进奏官刘方的笔迹。

当年我在徐州呆的时间很长,收集过节度幕府一些人的笔迹,倒是足可模仿得八九分相似,而且,此人和纪云霄还算亲善,最重要的是被几个进奏官排挤,正好不在东都,不容易被人拆穿这封信是假的。只要让姜明传话给韦钰,把这个刘方给我截下藏起来,那就无碍了。”

杜至听明白了高廷芳竟是要把李承这样一个谋士送给纪云霄,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世子殿下,万一纪云霄和李承真的宾主相得,届时李承出卖我们……”

“李承困于家族,因此顾虑太多。纪飞宇人在东都,武宁四州他虽经营多年,但两个彼此争斗的儿子,怎么是郭大将军和韦钰的对手?更何况,就算他回头反悔,打算卖了我的时候,高廷芳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向死人泼脏水,松山先生还不至于这么不要脸面和名声!”

洛阳听不明白这些太过复杂的东西,反正他很厌恶纪云霄,能去戏耍这家伙,这个任务正中他下怀,当下连忙接了那张小笺纸过来,使劲吹干了上头的墨迹,随即才小心翼翼装进了信封之中。等到揣进怀里,他就得意洋洋地对杜至挑了挑眉:“杜大哥你就在这好好假扮你的孟将军,疏影看着那个李承,我去给世子殿下办大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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