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有些意外, 文先生又说了一句, “看过今年留学生们的考试成绩, 你们的成绩都不错。虽然公费留学差一点, 自费问题不大吧?”
陈萱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说,“不大不大, 这几年攒的钱足够了!”

文先生声音含笑,再三道, “恭喜你。”

陈萱有些不好意思了,“名次也不算太好。一考试才知道,有学问的人太多了。”

文先生笑,“这就很不错了, 魏太太有没有空,下个月的沙龙过来吧。我请了不错的朋友, 大家一起聚一聚。”

“我们一定过去。”

文先生没有在电话里多言,笑着挂断电话。文太太已经在等了,文太太打电话给闻夫人,说了陈萱的留学考试成绩, 文太太由衷的说, “阿萱真是不容易。”

闻夫人的声音里就能听出喜悦,“考的不错。”

“我刚刚就想给你打电话, 我们家那位先生还抢先打电话恭喜阿萱了。”文太太道, “也要恭喜你。”

“我为她高兴, 这都是她自己的努力, 我没有帮上什么忙。”闻夫人笑,“不过,可以帮他们准备去美国的船票。”

文太太笑,“行了,你赶紧给阿萱打个电话。”

两人说几句话便挂掉了电话。

陈萱魏银都收到很多恭喜的电话,魏年就看着姑嫂二人轮流接电话,把魏年郁闷的,他的朋友都是死的吗?怎么没人打电话来恭喜他啊!还是小丫头最有眼力,从花瓶儿里拿出一支花儿送给爸爸,说,“爸爸,祝贺你!”把魏年感动的,抱着自家小丫头说,“还是爸爸的小丫头最好了。”

魏年的朋友当然也不是死的,主要是,男人可能没有这么细致,许多人连留学考试的事儿都不知道哪。

再说,若是有夫妻二人共同的朋友,人家肯定是一起恭喜的。

魏年扶着陈萱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休息一下。

陈萱笑,“文先生说,下次沙龙让咱们过去。”

魏年点头,“是得过去,咱们这一走得好几年。想一想,咱们能有今日,多赖文先生等国内大儒熏陶,不然,我以前断没有出国留学的心的。咱们得正式辞一辞文先生。到时一起去,带着咱们小丫头一起。”

魏家人一向是文先生沙龙的常客,只要有客,夫妻二人都会过去。尤其小丫头渐渐懂事,陈萱更愿意带小丫头去听这些学者畅谈,或是时政,或是学问,都是好的。虽说小丫头啥都听不懂,去了就是吃点心喝牛奶,陈萱仍是时常带闺女过去。

今次过来,遇到许多老朋友,知道魏家三人要出国留学的事,难免道一声恭喜。尤其是对陈萱,如楚教授吴教授都是很早便认识陈萱的,知道她成亲后全靠自学,而且,与魏银不同的是,陈萱出身乡下旧女性,能有今日,更加不易。这是个推祟新女性的时代,何况如今陈萱非但能靠自己的本事出国留学,这些年,她的为人,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就是有再多的赞誉,陈萱依旧谦逊如初,她知道自己比起在座的这些学者还差的远。

说到留学的志向,陈萱道,“阿年哥学商学,阿银喜欢艺术,我学农业。”

文先生真心为她高兴,“学什么都好,想来过几年就能看到魏太太实现心中理想了。”

陈萱笑,“没这么容易,我想着,起码要读到博士。不过,能正经进学校念书,挺高兴的。文先生,当初要不是遇到您,我都不敢想能有今天。”

文先生并不居功,“遇到我的人多了,可不是个个都肯读书。能成就自己的,不是别人,只能是自己。魏太太你自己努力。”

“当初我就是特别仰慕文先生您这样渊博的人,特别向往您们这样的大学者,就是不知道路要怎么走,也不知成不成。是您鼓励我,我才敢试一试的。”陈萱打心眼儿里说,“朱熹有句话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圣人的书我没有深读过,可先生对于我,若不是那年来到您的沙龙,见到您,我也就是懵懵懂懂、随波逐流的一辈子了。见到先生,我才知道理想为何物,才知道,原来人只要努力用心的过日子,就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活的明白。”

“先生对于我,就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太阳。”

就是叫魏年来说,陈萱恭维人的本事当真是有一无二。便是如魏年,许多时候都不如陈萱。主要是,魏年认为是恭维,陈萱却是情真意切,心之所想,故而,陈萱的话尤为动人。

文先生今日欢喜,还赠了陈萱一幅字,上面六个字:有志者,事竟成。

楚教授则是眉间略有郁色,与几位学者说起夏天黄河泛滥之事。北平遍地都是华北山东的难民,更令人忧心的是,日本人自占领东三省后便对华北土地虎视眈眈。

几人单独说话时,楚教授道,“你们现在出国也是好的,如今局势越发败坏,国内学生过于关心政治时事,日渐浮躁。现在出国,学习有用之学识,终有报国一日。”

魏银劝楚教授,“您也不要太过担心,总不会一直乱下去,总有太平一日。”

楚教授笑,“是啊。”认识几年,楚教授俊雅的相貌上亦是添了几分岁月的厚重。楚教授一向热心,他曾在美国留学,还写下了几位美国朋友的地址给魏银,让他们有空可以过去拜访,有自己国家的同胞学者,也有国外的学者。

如楚教授的身份,于国于家于当今局势更多更深入的思虑。如魏家,所能做的,只是在政府组织捐款时捐一些钱。还有徐柠参加了黄河水赈济会,徐柠是知根知底的朋友,知道她参加了这个高校组织的的慈善组织,陈萱魏银也给捐了些钱。虽不说,也是一份儿心意。

自文先生沙龙回来,魏年就操持着扶陵回乡的事了,魏年已经写信给大哥大嫂寄了过去,又与陈萱商量,“你这怀着身子,回乡的路颠簸,有爸爸的灵柩,也不能租汽车回去,只能坐大车了。咱们小丫头年纪也小,你就别回去了,在家带一带小丫头,收拾一下咱们出国的东西,我和阿银陪着老太太回去就成了。”

“这行吗?”陈萱有些犹豫,她做媳妇的,公公下葬,不去好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不怀着孩子么。爸爸活着时也不大讲究这个的,只要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好。”魏年道,“现在北京城都乱糟糟的,亏得咱们是在东交民巷。乡下不定什么样儿哪,你把身子养好,咱们到时还得坐到上海去上轮船,那海上的轮船,得走一个多月才能到美国。”

如此,陈萱也没勉强,只是跟魏年说,“还得跟老太太说一声。”

“我知道,你放心吧,妈那里好说。”

自从魏年说要出国,他娘就变的格外通情达理起来。也不出魏年所料,魏老太太主要是考虑到,“你媳妇这胎,我瞧着像个小子。成!别叫她去了!一路上得走十来天,沿路打尖儿住店的,都是奔波,歇不好的。你爸爸临去前,就惦记着你还没个儿子!到时跟你爸爸说一声就成了,这不是为了孙子嘛!行!别叫你媳妇去了!小丫头年纪小,坟地这种地方本来就要少去,就让你媳妇在家里带孩子吧!”

魏老太太还有件事问儿子,“咱们出国,大妹和刘嫂子怎么办?”

魏年道,“原我想着,她们愿意回老家也行,要是想在北京,去花边儿厂做事也可以。这不是媳妇有了身孕,再说,到了美国,家里也得有个人帮着打扫。我跟丈母娘说了这事,丈母娘的意思是让咱们带着大妹过去,等媳妇生了,可以照顾月子,到底是自家人,用着顺手。”

魏老太太寻思了一回,道,“那这次回乡,得跟人王家说一声。”

魏年也说,“是啊,也得看看大妹愿不愿意。”

要说魏年这次回乡,还真得庆幸陈萱没跟着回去,无他,陈家那对赖子叔婶又寻了去,里里外外的打听陈萱。这对叔婶当真是运道极不错,没找到陈萱,遇到了侄女婿——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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