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完全反应不过来, 好在, 除了她这反应慢的, 在场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陈萱也不是闻雅英, 她没有天生的大小姐脾气,闻夫人握住她手的时候,陈萱都有一种回不了神的感觉,闻夫人一直待她很好, 尤其近来, 特别的好。陈萱总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如果闻夫人是她妈妈, 陈萱就能明白闻夫人做这些的原因了。
可是, 她妈妈不是已经去逝了吗?

陈萱是不会像闻雅英那样大吵大闹的, 就算不是母女,闻夫人也给过她许多帮助。虽然她也不知道闻夫人是怎么变成她妈妈的, 陈萱不想闹出笑话来。闻雅英是大小姐, 就算不讲理, 别人看她爹也不敢得罪她,陈萱不是这样的性情,她也没这样的爹。陈萱就由闻夫人带着, 认识了一大堆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的。

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闻夫人神色坚定如常, 陈萱慢慢的也就缓过来了。她知道社交场上要如何表现, 要抬头挺胸, 不能露出心虚来。要和气待人, 礼仪周全,不能叫人小瞧。陈萱跟在闻夫人身边,并不辱没闻夫人对她的评价,尤其有闻雅英做对比,陈萱只要表现正常就是优秀了。

待晚宴结束,送走客人。闻夫人想单独同陈萱说说话,陈萱有些为难,“明天我再过来吧,这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家。我们小丫头晚上得叫我哄着才肯睡觉,不然就要淘气了。”

闻夫人拍拍陈萱的脊背,“这也好。先回吧。”

陈萱就与魏年先回家了,魏年身上已经换了一套闻先生的西装。因是坐闻家的汽车回家,陈萱路上都没同魏年说话,她一直握着魏年的手,细想着宴会上的事情。陈萱可能临时反应没有魏年的机敏,可她绝不是个笨人,凡事多思量也能猜透,待到家门口时,陈萱就想到魏年同闻雅英说的大姐不大姐的话,才把闻雅英惹毛的。陈萱沉着脸盯魏年一眼,下车后也没理魏年一句,到老太太屋里看小丫头果然精神着哪,一见到香香软软的闺女,陈萱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她搓搓手把手搓暖才抱起小丫头,小丫头一见亲娘来了,小脑袋就往陈萱怀里拱啊拱,魏老太太道,“正该吃了,赶紧去给孩子喂奶吧。晚上喝的羊奶,不大高兴,又喂了些米糊糊,就是不肯睡,这是等你们呐。”又嘟囔两句“怎么回来这么晚。”就叫陈萱回去哄孩子了。

陈萱抱着闺女回屋,魏年也紧跟着陈萱屋儿去了,见闺女拱着小屁股吃奶的模样,笑道,“咱闺女这是饿了啊。”

陈萱盯魏年一眼,问他,“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刘嫂子端了两杯温水进来,魏年有些饿,同刘嫂子道,“嫂子看看厨下还有什么吃的没?晚上也没吃好。”刘嫂子就去厨下弄吃的了。

魏年见陈萱还拿眼盯着他哪,讪讪,“也没多早,就前几天知道的,我正琢磨着怎么跟你说哪。这不是一直担心你不痛快,才没敢同你说的。”

陈萱很不高兴魏年瞒她的事,陈萱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我妈妈还活着我会不高兴吗?”陈萱只是有些懵,她再怎么也想不到闻夫人是自己妈妈的。

“不是这么说,你们母女分离多年么这不是。”

“快点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招我生气!”陈萱又瞪魏年一眼,重重的哼一声,以示自己很不高兴!魏年自知瞒着陈萱这事儿不厚道,他知道的也有限,就都与陈萱说了,陈萱想到她二叔二婶就一肚子的火,“我要知道他们还干过这事儿!上回他们来,就该直接把他们撵出去!”

“哎,他们这为人也真是够呛。”叫魏年说,亦十分厌恶陈家叔婶二人,悄悄问陈萱,“你妈的嫁妆,你见过没?”

“没有,早没了。”陈萱道,“肯定叫他们偷偷卖了。就他们这样儿,也没见他们把日子过得多好,活该!都是报应!”

依陈萱的性子,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话,可见她已是十分生气了。陈萱依旧臭着脸,魏年道,“我可是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怎么还不痛快?”

“阿年哥,你说夫人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陈萱琢磨了一回自己和闻夫人的事,征询魏年的意见。

魏年自从知道闻夫人与他媳妇的关系,就没少思量闻夫人和他媳妇这几年的来往,魏年早有猜测,道,“要我说的话,应该是那次去你们店里买皮子的时候,那次,她买了很多皮子,还与你说了不少话,是不是?”

“那时我以为她是因为我在沙龙上和闻雅英相处过。”陈萱皱眉,“阿年哥,你说,她是不是不想认我啊?”

“那倒不是,我看她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她大概是担心你会怨恨她吧,毕竟她当初是不得已抛下你,可后来境况转好后也没去找过你。”不得不说,魏年与闻夫人的思维非常一致。

陈萱叹口气,给闺女换一个继续吃,她看看魏年,眼神落在自己怀里的胖闺女身上,低声说,“虽然我以前看二叔二婶待堂弟堂妹好,心里也很羡慕,也会想,要是我爹娘在世,肯定也会很疼我。哎,可听你说,她先前也是没办法,你不知道,在乡下,守寡的日子最难过了。我要是个儿子还好,偏我还是个闺女,我二叔二婶的性子,你也知道点,他俩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夫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在老家,要是没儿女的寡妇想回娘家,嫁妆是要还给人家的。可要是有儿女,儿女若留在夫家,嫁妆是各自一半。我二叔二婶就是为了她的嫁妆,也不能放我跟她走啊,我要跟她一走,嫁妆就要全被带走了。就算说了不要嫁妆,把我带着一起走,我二叔也不能答应,在村儿里怎么也得要个脸,以后才好做人。”

陈萱并不是圣人,她也觉着有些难过,不过并未到伤心的地步,陈萱说,“其实,村里也有守寡的媳妇带着闺女过日子的,阿年哥你不知道,太受欺负了。村儿里什么猫猫狗狗的都会去欺负你的,闲言碎语也多。与其俩人都过不好,还不如有一个过得好呢。我在二叔二婶家,也就是天天干活吃的差了些。其实,每顿饭,只有二叔和堂弟吃白面,二婶和堂妹也没白面吃,都是吃粗粮。在乡下,就是熬到做老太太,日子好过的人家儿也只有老太爷一个吃小灶儿,老太太和其他人都是吃大锅饭。在乡下,女人是二等人。在城里就不一样,城里风气开放,讲法律,女人只要自己争气,总能替自己挣口饭吃的。”

“当初我有阿年哥帮忙,在咱家吃穿也不愁,这好几年才学到初中课程。这世上,吃多少苦,享多少福,一点儿都差不了的。她当初得吃多少苦才有今日呢?也没什么怨不怨恨的,你看闻雅英那样儿,我当初在乡下虽说是要每天干活儿,可要是跟闻雅英在一块儿,不得叫她欺负死啊。我小时候可老实了。”陈萱又说,“寡妇自己改嫁还好改嫁,新派人结婚也不讲究一婚二婚的,可这世道,还没那么新呢,她要是带着我,就是拖油瓶儿。闻家又是大户人家,讲究肯定多。”

陈萱小声说着话,看闺女吃饱,把孩子抱怀里轻轻拍奶嗝,小丫头吃饱喝足,见妈妈脖子耳朵上有亮晶晶的东西就要去抓,陈萱忙把孩子递给魏年,自己把首饰摘下来收好。上次她去还首饰,闻夫人说起今天宴会的事,就让她继续收着戴。放好首饰后,陈萱心里对于和闻夫人的关系已经有所论断了,除非是闻夫人认错,不然凭她现在,也没什么可叫闻夫人图谋的。要是闻夫人没认错,大约闻夫人就真的是她妈妈。陈萱却是正色同魏年说,“阿年哥,虽说夫人可能真的是我我妈妈,咱们也就像以前那样走动就行了,可别去沾闻先生的光啊。那样会叫人瞧不起的,咱们又不姓闻。再说,咱们现在日子也好过,吃穿不愁还有积蓄。咱们好好过日子,也不愁日子过不好,咱可不能干让人看不起的事。”

“我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魏年亲亲闺女,看陈萱没受什么影响,也便放心了。

一时,刘嫂子端来两碗热腾腾卧了荷包蛋的热汤面,小丫头一见就两眼发亮,拍着小手咿咿呀呀说起话来。陈萱沾个筷子尖儿,给小丫头舔一下,小丫头就巴唧巴唧的吞咽起来。魏年把小丫头递给刘嫂子抱,打发刘嫂子抱着小丫头在外间儿去了。夫妻俩头对头的吃面,魏年忽然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放到陈萱碗里,陈萱抬眼看他,魏年巧舌如簧的人,平时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此时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硬梆梆的说一句,“吃。”

陈萱不知为什么,眼睛酸酸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碗里煎的金黄的荷包蛋上。

要说陈萱怨恨闻夫人,那也没有。陈萱不是个不通情理的性子,像她说的,一个寡妇带着闺女,在乡下日子是极艰难的。何况陈萱现在日子过的不错,她性子也一向敦厚,可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无可排谴的心酸。陈萱边哭边吃,吃完两个荷包蛋,吃光一碗面,攒足了力气狠哭了一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还发作了魏年一回,说魏年,“活该被人泼一脸红酒,这就是不老实的报应!”

魏年简直对天发誓,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再跟第二个女人跳舞了。

待陈萱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魏年哄了陈萱好半日,又把小丫头抱进来给她,胖闺女一入怀,陈萱心情就好了,待躺下很久,陈萱忽然说,“阿年哥,我以后,一辈子都不离开咱们小丫头。”

“成,以后咱们给小丫头招个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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