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乔巍“操了奶奶个熊”的曹万年和田永强,两个嫌疑人,狼狈为奸,一个给另一个做伪证。
这件事其实梁炎东心里是有计较的,他知道那天仓库值班的是曹万年和刘学亮,看着那天刘学亮把受伤的代乐山带去医务室,也知道田永强是为什么进监狱的。

在田永强犯事儿之前,他们老田家有个案子,是他免费接,亲手办的。

他知道田永强的底细,但是摸不准曹万年的背景,而他写在任非手机备忘录里的,都是他有办法证明的结论,这些含有未知性、可能给警方查案带来一定限制的猜测推论,他是不会写上去的。

而他是个不太容易能对别人付出信任的人,所以有些事,他还是得亲自去找结果。

在昌榕分局刑侦队兵分两路,分别往曹万年家和监狱呼啸而来的同时,严管了一周的十五监区终于在服刑人员哀声哉道的抗议中迎来了连日来的第一次放风时间。

但这个“风”放得跟平时也不一样,所有人不允许回监仓。每个大队待在自己所属的范围里,等着快到点的时候管教集合命令一响,再立正站好由各家的管教一起带着去吃晚饭。

大夏天,即使傍晚也还是闷热,头顶上岗亭狱警端着枪严阵以待的监视下,多数人都窝在操场上有阴凉的地方,年轻力壮的在球架子那边挥汗如雨,只剩下老弱病残待在太阳地儿里,三五成群地胡侃瞎聊。

田永强作为“老弱病”三样占全的九班大叔,按着他的人设,在篮球架子不远的木质长条看台式椅子坐着,脸上皱纹堆叠出很深的沟壑,一双泛黄的浑浊眼珠放空地看着天边将落未落的太阳,麻木而呆滞的脸上,表情没有因为梁炎东的到来而改变半分。

就好像是年纪大反应慢,真的没有发现以往不合群的梁大律师正不声不响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嗯,要不然也没动静,这个人,已经是个哑巴了。

田永强这么想着,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梁炎东没看见。

他胳膊撑在腿上交叉着手指,弯着腰,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五官。跟田永强一样,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放空了似的,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

两个人都是一座太阳地儿上的人肉雕像。田永强等了一会儿,看梁炎东没什么要走的意思,而他也不想继续跟这个人离这么近的坐着,于是抻抻腿,准备站起来要走。

可是他伸腿陈拦腰的动作刚做了一半就再也没法往下进行了……

一个低沉的、生涩却异常平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因为太过突然诧异,惊得他昏昏欲睡的神经一下子就清醒了……

“田叔,”梁炎东始终维持着雕像一样的姿势没动,“坐下。我们聊聊。”

田永强几乎是被这动静钉回板凳上的。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见了鬼似的猛地转头,梁炎东这时候才抬起头来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梁炎东脸上表情平静得很,刚才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臆想中的诡异幻觉。

可是男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幽深的光沉静地划过他的脸,田永强的嘴唇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你……”

他尚在犹疑,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些日子以来殚精竭虑精神恍惚,并不能确定这个“哑巴”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开口。

“不想现在就引起狱警注意的话,田叔还是淡定一点。”而梁炎东在田永强有些惶惶的眼神中,又把头低了下去——他这个姿势,就连坐在旁边离他最近的田永强,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和动作。可是这一次,田永强却实实在在的确定了,这个用不能说话的理由“装死”装了三年的男人,又“活”过来了。

一个在整个监狱所有人面前装了三年哑巴的人,如今突然让你知道了他的秘密,这意味着什么,田永强不用想太多,也能琢磨明白。所以他深吸口气,眼神从梁炎东身上挪开,又望向方才一直盯着的夕阳中某个虚无的点,“梁律师,原来您能说话。”

梁炎东没接这茬儿,转而直接就问“小旭还好吗?”并不喧闹的小广场上,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听见两尊雕像的谈话。

“……”田永强放在膝盖的手攥了下拳,半晌后,他回答说:“死了。”

如此答案,梁炎东并不感到意外。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当年老实巴交的庄稼老汉,也不至于做出这些不计后果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跳井里了。”

梁炎东沉默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跟田永强的渊源始于六年前的一桩案子。

当时田永强从村子里受人尊敬的老大哥变成被人戳碎脊梁骨的qiang。jian犯,他二婚的老婆带着自己写的不甚清楚的“状书”替他申冤,四处求人打听着找到梁炎东的事务所,噗通一下直接扑到跟前跪倒在地上的情景,梁炎东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周旭是田永强的继女。

上小学时跟着她妈妈一起到了田永强家,田永强年轻的时候丧偶又没孩子,从周旭到了他家后,他就一直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

田永强是个务实的农村汉子,又有点经济头脑,地里收东西的季节,他就把附近几家地里的菜一收,连带着自己家的,开着换了好几手又拆了后座的小面包,兢兢业业地往城里送菜赚差价。

他家日子在村里算是过得不错的,二婚的媳妇儿和继女也把他当成嫡亲的汉子和老爹看,算得上是家庭幸福邻里和睦。田永强靠着自己种地卖菜赚差价,就这么供着他们家周旭上了大学。

事情就出在周旭大二那年的暑假。

那年周旭刚过完19岁的生日,为了给田永强减轻点负担,从小就学习好的她从上大一就开始给人补课。暑假回来的时候,她通过高中同学的介绍,接了个给开学读高二的学生补课的活儿。

梁炎东在接了这个案子后,从田永强的嘴里得知了周旭和这个高二男生补课时候的一些事。

刚开始的时候,周旭回来总是跟田永强和她妈妈说,补课的这家看上去挺有钱的,刚谈妥就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见第一面的时候她觉得那孩子傲慢娇气不好相处,但是没想到真正开始上课之后,表现得还算听话。

可是渐渐的,周旭说这孩子的事就越来越少了。她总是欲言又止的像有心事,她妈问了她也不说,只是在第二个月中旬的时候,把那家预付的第二个月的费用又拿了出来,跟爸妈说,她要把费用退回去,下半个月的课她不去给那男生上了。

田永强只当是她跟雇主家闹了不愉快,当时也没觉得能有什么事儿,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周旭这一去,竟然失联了。

等他找到女儿的时候,周旭躺在医院里,像个没了魂儿的木头人似的怎么叫也没反应,她去补课的那家家长都在病房里,问的时候只说周旭进他们家门就晕倒了,他们给送医院来,说是中暑了。

田永强夫妇跟个傻子似的点头道谢送他们走,谁知道他们一走,周旭就跟被拧开了开关似的突然间嚎啕大哭……

问了之后,才知道她被听课的男生在奶茶里兑了网上淘来的致幻剂,拖上床mi。jian了……

周旭是那种长得文静耐看的类型,那男生是个不服天朝管的浪荡子弟……

周旭19,男生17,他原本也没把姑娘当个正经老师看,补课时间长了,他倒是看上了老师……

周旭就是在察觉他对自己有着不言而喻的意思之后才打算不干的,她本来想着有始有终得干完这个暑假,可是到了后来,男生穷追猛打的,她承受不住,这才拿了钱去辞职。

那天男生家里没人。辞职的话说完了,退的钱男生没收,倒是喝了男生劝着给的兑了致幻剂的奶茶……

奶茶之后的事情,一切都不可控了。

田永强和老婆听完,两个人一块懵了。

飞来横祸。田永强反应过来,带着一腔为人父的愤怒和怨气,杀到了男生家里讨说法。可是没想到的是,男生家里在当地很有些势力,说法没讨到,甚至他连罪魁祸首都没看着,就被男生的父亲塞了钱准备打发走。他当场把挺厚一摞钱甩男人身上,几句言语冲突,男人就撂下狠话:“要报警爱去就去!敬酒不吃吃罚酒,报完之后的后果你特么想着兜好了!”

他被男人从大宅里推出来,脑子嗡嗡的响,一门心思的要去报警,就被周旭妈妈打电话叫了回去,说是周旭情绪不稳定,闹着要回家。

他跟老婆一起把孩子接回家,然后才在当地的村镇派出所报了警。

当时接警的警察表示震惊,可是田永强也不知道为什么,警方调查了几天之后,竟然破他家门而入,把他给带走了……

说他们有明确的物证,在上面化验出了田永强的精斑。

说田永强一把年纪mi。jian了自己的继女,chu。sheng都不如。

田永强就这么被带进看守所关起来,等待着警方的继续取证调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别说还击,他连半点给自己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梁炎东干的是无罪辩护,对于自己干的这一行,他的直觉一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田永强妻子拿来的所谓证据凌乱不全,然而在基本没什么用的“物证”中,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事情发生的时候,喝了奶茶察觉不对的周旭,在自己还有一丝清醒理智的时候,开了手机的录音。

那些屈辱的过程,全都留在录音里。

后来,这个案子从证据收集到法庭辩护,梁炎东就像以前他打过的任何一场没有硝烟的仗一样,赢得漂漂亮亮。可是让人无能为力的是,mi。jian了周旭的男生在犯罪时,还没满18周岁。

他17,正好卡在满了16周岁要负刑事责任,但还未成年需要从轻处理的阶段。

在证据确凿,男生颇有势力的父母也使不上劲儿的情况下,因为法定事由,男生只被判了一年零七个月。

这是梁炎东无能为力的。

后来这案子就算是尘埃落定,当初田永强也是感谢的,但是没两个月,休学在家的周旭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对饱受折磨的家庭初初恢复过来时的又一记重击。

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周旭从那开始就精神失常,越发的害怕跟陌生人接触,不让人碰她,这导致家里带她去做流产也在中间儿半途而废。

没办法,田永强和老婆商量之后只好咬着牙,让闺女把这孩子生下来。

为了不让村里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田永强卖了地,带着老婆孩子,在城郊筒子楼里买了个小单间,一家三口就这么蜗居在那里了。

从那以后田永强开始出去打工,每天早出晚归勉力支撑起这个家,而媳妇儿则在家日复一日地哄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犯一次病的怀孕的女儿。

再后来,孩子生下来,大半年后,当初的那个男生出狱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田永强他们这个筒子楼里的小单间的,更不知道为什么罪魁祸首反倒满腹委屈,总之田永强打工下班回家,刚进走廊就听见周旭恐惧的尖叫,孩子的嚎哭和老婆的歇斯底里,跑回家,打开虚掩着的门,就看见当初那chu。sheng似的小子正满腔怨恨地指着周旭的鼻子冷嘲热讽言语奚落。

当时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转身进了乌漆墨黑的小厨房,从里面拎了以前砍猪骨的斧子,从背后挥手在男生后脑开了个瓢儿……

满眼的血色,老婆的歇斯底里不见了,耳朵里只能听见周旭更大的叫声和孩子更凄厉的哭。

等反应过来,男生已经倒在了他脚下的血泊里……

后来田永强去自首,被判了二十年,进了东林监狱服刑。

梁炎东没犯事儿之前,得知这件事,还特意去监狱去探了他的监。

那个时候田永强说,他虽然杀了人,但他没后悔。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替他女儿报了仇,现在他坐牢来还那个男生的那条命。

他觉得命这个东西很公平,曾经从别人那里拿走了什么,最终都要从自己身上来把别人的空缺补回去。

算来算去,得到也好失去也罢,都是相等了。也许就算他不杀那个chu。sheng,将来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大灾大难等着受。

即使入狱,田永强的三观也是很正的。

所以当四年前梁炎东从监狱的会见室走出去的时候,对于这个人,是很放心的。

那是他跟田永强的最后一次交流。在那的一年后,他就以田永强当初最厌恶不齿的罪名,也入了狱,并且从此闭嘴,跟任何人都不说一句话,与田永强形同陌路。

对于梁炎东来说,三年来,他对田永强的认识非常主观地停留在四年前探监的时候,虽然代乐山死亡的那天晚上他梳理前前后后的事件经过,脑子里出现过田永强的脸,也一直没有把他当做最该怀疑的对象。

——知道在任非的带领下,他跟着杨盛韬去了那个办公区的独立厕所,看见了厕所后面的通道。

当天的五个人里,除了田永强,别人没有犯罪动机。

而原本早就认命了打算在监狱里老实服刑的田永强,突然改了性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

能刺激他对qiang。jian犯恨之入骨到失去理智,以一种“替天行道”的心理把人杀之而后快的,只能是他那个曾经被祸害至深的继女……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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