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对于文野,还是对于戴胜、蓝城二人来说,输给“青龙左手”都不丢人。只是,戴胜和蓝城,这二位年轻剑客并不知道,那个名动天下的左手剑客其实也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人。
文野捂着胸口,只觉得一口鲜血向上涌动,他抬手捂住嘴巴,把鲜血咽回去,叹道:“原来我的血也是这种味道,和那些庸人并无不同。”

戴胜提剑上前,冷然道:“大名鼎鼎的黑面长老就这样输给我们两个无名之辈,算是我们俩的荣幸,也是对你的惩罚。你还有遗言吗,现在可以说出来。”

文野回想起前几日与步佐交手之时,欲将女儿交给步佐的嘱托,欣慰地笑了。他用尽最后气力大喊道:“我的遗言已经说过了……我的女儿也算有了着落了……”

说完,狂笑三声,拿起手中的棍,使劲浑身解数往自己天灵盖砸落……

蓝城正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这一下力道奇大。转瞬间,鲜血横溅,陈尸当场。

而文野之所以死前奋力大喊,是为了让隔壁的女儿听到,他希望文景儿遵从自己的嘱托,去找那个可以打败自己的左手剑客。他知道眼前二人以侠客自居,定然不会对女孩下毒手,就算发现女儿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

文野死去之时,文景儿确实就在隔壁厢房,戴胜和蓝城看到她时,她已经吓得瑟缩在房间一角,把头埋了起来。

戴胜走上前,问道:“你是文野的女儿吧。”

文景儿没有说话。

戴胜杀心已起,提剑对着角落里的女孩,欲行斩草除根之事。这时,文景儿好像感受到身后二人的杀气,倏地回过头来。

在文景儿转脸的瞬间,蓝城呆住了。

云鬓长发,白皙面庞,清澈的眼睛泉涌般流着泪水。

蓝城右手发力,挥剑上前,喊道:“师兄,万万不可。”

说着,蓝城便用剑将戴胜的攻势挡开。

戴胜看着文景儿这精美绝伦的面庞,又看着激动的师弟,问道:“动心了?”

蓝城走到二人中间,护在文景儿跟前,说道:“师兄,文野那厮罪孽深重,可这女孩有何罪过!”

戴胜摇摇头,说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的不是我们,是衙门的人,这山上的人个个都够掉脑袋的。那文野手染无数鲜血,是该诛杀九族的罪,这女人是他女儿,难免一死……斩草不除根,你想过后果吗?”

蓝城劝道:“师兄,斩草除根是我们嘴里该说出的话吗?”

戴胜怔了一下,面带歉然,说道:“无论是谁,都不该向女人孩子动刀,但是这个女人……”

蓝城:“她怎么了?”

文景儿对二人争辩置若罔闻,她想到父亲已死,自己身边再无依靠,眼前之人又要置自己于死地,活着无望,不如一死了之。想罢,便从怀里掏出父亲赠予的防身匕首,往自己心头扎去。

蓝城见状大惊,立马挥剑挑开匕首,可事发紧急,匕首已入皮肉,文景儿心口立马鲜血直流。

蓝城立马蹲下扶着抱文景儿,几下推拿包扎,却无济于事,他索性抱起文景儿往门外冲去。

戴胜呆立原地,只能摇了摇头。

第二天,戴胜和蓝城斩杀文野之事便传遍武林,他们师兄弟俩便成为两个名满天下的剑客,江湖人在他们名字中各取出一字,给了他们“胜城双剑”的美誉。世人却不知道,他们获得的除了名声之外,还有文野山寨中藏下的千两黄金和一个姿容绝色的女孩,文景儿。

文景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了,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已经对她陷入痴迷的蓝城。

转醒之后,文景儿也听到了很多文野杀人饮血的传说,这时,她才慢慢知道,她那个看起来英武面善的父亲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文野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文景儿都不知道父亲是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不论如何,她都无法原谅那个杀害父亲的蓝城——尽管,这么多天以来,是蓝城一直形影不离得呵护着她,她还是不愿意跟蓝城说一句话。

她一直记着父亲的嘱托,去寻找一个叫做步佐的人,那个人才是她要找的人。即使她还做好选择夫君的打算,但至少,他已经不愿意跟蓝城待在一起。

经过几日观察,蓝城对她的习性喜好已经有所了解,但是他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杀父仇人,是无法走进文景儿的内心。

办法也许只有一个,告诉她,真正杀害她父亲的其实不是自己!

蓝城来到文景儿房间,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在给文景儿上药,蓝城立马回过神,目光避开文景儿裸露的伤口。

文景儿看到蓝城进来,颇有礼貌地对丫鬟说道:“我自己来吧。”

这是蓝城近几天从文景儿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

如此的礼貌和温柔。

礼貌,温柔,几乎是文景儿性格的全部。虽然他的父亲暴戾十足,但她身上却丝毫没有沾染半分父亲的习性。

丫鬟对着客气的主子倒有些不适应,说道:“小姐歇着,这伤口上药是有讲究的,大夫教了我好多遍我才记住的。”

文景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丫鬟:“那……谢谢您……”

这句“您”倒是让丫鬟一惊,她服侍过不少人,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尊敬地称呼自己,连声道:“小姐,客气了。”

蓝城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丫鬟给文景儿上药。

丫鬟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伤口,文景儿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毕竟是在心头要命之地,丫鬟便十分小心翼翼。

药物与皮肤相接,文景儿感到一股剧痛,但仍旧咬住牙关,默默忍着。

蓝城听到文景儿口中发出那种强忍的唏嘘声,心中不忍,便吩咐道:“慢些,再慢些。”

丫鬟听到,连忙点头称是。

文景儿满怀感激地看着丫鬟,又说道:“谢谢。”

上药完毕,丫鬟出门,蓝城转过头来,走到文景儿跟前,站定,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把我当做仇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但我今天还是要把真相告诉你,其实你的父亲……”

这时,文景儿说出了她对蓝城说的第一句话:“不许提我的父亲。”

语气不重,但这已经是她这种脾气的人说出的最狠的话了!

蓝城顿了一下,他看着文景儿绝望而又愤怒的眼睛,说道:“他……他其实不是我们杀的。”

文景儿听到父亲,鼻子一酸,眼泪立马从眼里滑下,说道:“我知道我父亲是你们眼里的恶人,但……别骗我,我亲耳听到的……”

蓝城:“也许,他的死……”

文景儿摇头,不再接蓝城的话,她根本不想知道“另外一层意思”是什么。父亲从不对自己撒谎,又怎么会将什么真相告诉面前这个仇人。

蓝城:“也许,我这样说,你不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真正杀害你父亲的是步佐,被成为‘青龙左手’的那个人……”

步佐?

文景儿瞪着蓝城,温柔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嘲讽的眼神:“不是步佐,步佐是我父亲的……朋……朋友……”

文景儿至今也不知道 父亲和步佐是何关系,但是父亲死前却跟她提起将她许配给步佐的事。文景儿心想:既然是父亲看中的人,定是父亲喜爱欣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杀害父亲的人?

蓝城摇头苦笑道:“朋友……他们不是朋友,也许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步佐,应该是世上唯一可以与你父亲匹敌的人……”

文景儿不懂武力,但是她却知道父亲有一手精妙绝伦的棍法,且从未战败过。

蓝城看到文景儿的眼神缓和起来,便继续说道:“几日前,你父亲和步佐在西山大厅有过一战。据说,二人足足打了一个时辰,且从未有半刻停歇……这般体力,我等寻常人便难以企及。那日,你父亲屏退左右,他的手下都透过门缝观战,但据说那步佐剑法过快,他们在门缝之中已经到了难分招数的境地。一时辰后,步佐从大厅出来,你父亲躺在地上,难以招架。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败下阵来。步佐之所以不当场杀他,一是因为他的体力已到极点,如果下了杀手,自己怕是也难以脱身;二是他知道你父亲已经元气大伤,即使当时不杀他,他也活不过几日了。后来,我和我师兄上山,我们二人从未想伤及人命,却没想到你父亲元气已无,失去了抵挡能力,几招之后便败,后来他自己便用棍自杀了……所以,真正对你父亲下杀手的不是别人,而是步佐。这件事不少人可以作证,你若不信,我去抓个当日在门外围观者便可见分晓。”

文景儿本来对蓝城的话半信半疑,蓝城的这般解释说辞,她也未能分辨真假,但是蓝城口中的父亲的做派性格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印象。

蓝城看到文景儿将信将疑的神色,逐渐有了信心,他一本正色道:“文姑娘,我请来一个人,是你父亲的旧识,想必你是见过的。”

随即,蓝城对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这时,一个耳朵带疤的老头走了进来。

文景儿看到老头,眼睛一亮,问候道:“崔叔。”

崔叔看到文景儿,喊道:“小姐……”

文野从不让他那些穷凶极恶的手下接近文景儿,但这外表憨厚的崔叔却是个例外。文野信得过崔叔,便经常让他打理文景儿的事,文景儿去南山书院读书也正是崔叔亲自安排护送的。

崔叔看到文景儿,眼泪都要掉下来,颤声说道:“小姐……你没事就好。”

文景儿走到崔叔面前问道:“崔叔,我爹……”

崔叔点头,说道:“这姓蓝的说得是真的,真正能伤老爷的只有步佐,他们这种货色,哪是老爷的对手!”

文景儿有些疑惑,问道:“那我爹为何让我……”

崔叔看了蓝城一眼,打断文景儿的话:“小姐,老爷的吩咐都是为了你好。你应该遵从老爷的命令,而不是跟姓蓝的待在这。”

蓝城威逼利诱、费尽心力把崔叔请来,本是相让他帮忙攻破文景儿的内心防线,却没想到,崔叔来了之后却对自己毫不客气,但蓝城还是暗自庆幸,至少,文景儿相信,真正杀死文野的人是步佐,而不是自己。

蓝城思绪未定,却见到崔叔突然从怀里取出匕首,口中大喊:“杀老爷的人,步佐有份,你也有份!”说罢,他挺起匕首直奔蓝城胸口而来,蓝城腰身一侧,急速躲开,又飞出一脚,踢中了崔叔下颚。人的下颚是极端脆弱之处,发力便晕,那崔叔随即应声倒地。

文景儿看到崔叔倒地,立马上前扶住,蓝城立马软下声音,安慰道:“文姑娘放心,他只是晕倒,我会派大夫照料他。你父亲的事,确实跟我有关,你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是刚才你也听到了,真正伤害你父亲的人是步佐,不是我。”

文景儿没有讲话,回到床边坐下,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看蓝城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下来,她也第一次用还算亲切的语气跟蓝城说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蓝城见到文景儿语气转好,心中大喜,拖着崔叔的身体走开。却没想到,这次亲切乃是一种欺骗,因为他前脚离开房门,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见过这个姑娘了。

以至于,后来,蓝城对文景儿思念至极,便作画一副,忠实记录了文景儿的衣着、样貌还是有个形状有些奇特的发钗。

几年后,蓝城与蓝峥母亲结合,也是因为对方的眉眼之处和文景儿极为相似。

直至近日,他遇刺身亡,那幅画还是留下祠堂,永远伴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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